她恍惚着醒了过来,梦里依稀记得那一世的种种光景,她能重活一世着实不易,前世她死的时候依稀记得,凝心附在她身边凉凉道:“多谢你死了,我和谢伟就能领证结婚了。你就在地狱里呆着吧!”
这十年,她爱他爱得卑微,她为他不顾一切,她本以为她可以同他并肩牵着孩子的小手去看星星和月亮。她并非没有想到过他会移情,毕竟他如此耀眼,同他比起来,她是那样卑微。可她从未想到过他移情的人会是凝心,那个她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那个就在几天前还娇嗔的和她撒娇的亲妹妹,竟然成了他的情人。
“你知道我有多爱他,你也知道我为了他付出了多少,从小到大爸妈都让我让着你,为什么连我的男人你都要抢!”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直宠着爱着的妹妹竟也会抢走她的男人
她歇斯底里,几乎发狂,却换来他冷冷道:“你别对着凝心撒泼!我讨厌的就是你这幅样子!没读过书的就是没素质!”
她忽而觉着可笑,她为何会没读大学?还不是为着供养沈凝心读书吗?他又为什么能读到博士?还不是因为她当初一个人打三份工去供他读书?
原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原来,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自以为是。她以为她得到了妹妹的亲情,她以为她得到了他的爱,却没想到他们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恨他们,却又狠不下心去报复,她没钱没势,也没有什么本事去报复。她那时唯一想着的就是她还有孩子,那已经在她腹中生根七个月的孩子、那已经就快要出生的孩子,她不想死,她想的是把那孩子生下来抚养成人。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她要那孩子。
可她却没想到,谢伟,她腹中孩子的亲生父亲居然会让她把七个月的胎儿打掉!那孩子她怀了七个月,七个月里无时无刻不是盼望着这个生命的降临,如今就因为沈凝心不想要去做后母,就要毒杀了这孩子吗?
她不肯不愿,她想,即便是一个人也要把这孩子抚养成人。可她终究是错了,她错估了他们,被沈凝心和谢伟退下楼梯的瞬间,她忽而明白了她是如何可笑。
她不怕死,她只是不想那孩子死,她想,若是她死了沈凝心和谢伟能善待那孩子也是好的。可当她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那孩子竟然成了个被人弃若敝履的东西。她的魂魄漂浮在上空,隐约看到那是个男婴,手臂上还有一块朱砂色的胎记,那孩子很是好看,她很想伴着他长大,可她终究是死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在沈凝心的要求之下签署了放弃治疗的协议,那孩子就那样断了气。
可那孩子的病并非全然没了希望,只是需要钱而已,她留下的房子足够给那孩子治病,只是因为沈凝心,因为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因为她觉得这孩子是她的负担,她想要这孩子死,就拼了命的劝父母不要这孩子。
父母宠了沈凝心一辈子,无论她活着的时候还是死后,父母都偏爱着沈凝心。
她的魂魄亲眼看着那孩子咽了气,她后悔将那孩子带来这世上,后悔让那孩子凭白的受了这些苦。
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梦中如何在梦醒后都能全然忘记,然则,她前世、那一世终究都不是梦。那一世,她卑微的活着,连喘息都成了错,她本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可一觉醒来,她却成了沈府的庶出,沈凝心还是她的妹妹,这一世沈凝心仍旧受尽父母的宠爱,而她仍旧是那被父亲遗忘在角落的女儿。可笑之极的是,她这一世的父亲竟就是谢伟!
她想,这一世便认了那命罢,她兴许当初就不该去追求谢伟,人是她选的,她兴许早就该认命。上一世的事,就让他们过去罢,她宁愿相信父亲的心里是有那些许的怜爱于她。她宁愿相信,只要她不再去同沈凝心争抢,那她便可不再受伤……
这一世,她已经活了十七年,这十七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不要去碰触沈凝心的东西。可她终究还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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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心,你好生去孙家照料着公婆,为孙公子守孝,日后再从孙氏一门过继一个儿子,不愁没有好日子过……”父亲对她道。
她想哭又哭不出来,这一世是她嫡出的七妹的沈凝心看上了孙家的公子,父亲也觉着这是一门顶好的亲事,便在七妹的央求下同孙府订了亲,可七妹还没过门那孙公子就死了。孙公子死了,七妹就成了寡妇,一个寡妇后半辈子守着个贞节牌坊过活,除了落得一个好名声,旁的再没了。一个个贞节牌坊后面那泣血的泪珠和独守空房的凄苦又有谁人能晓得?
七妹是嫡出的,大夫人疼着爱着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让女儿去守寡。最终这门亲事便推到了她的头上。
她反抗过、甚至寻死,父亲一句话就让她心里凉透了,父亲对她道:“死便死了,尸首送去孙家冥婚。”
父亲给她取名铭心,说出的话也让她刻骨铭心。心凉了,便不在意所谓的父女亲情,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父亲从没喜欢过她、更没将她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她冷笑,罢了,兴许这就是命,她被命运缠绕,却偏又不想认命。
婚事将近,她辗转难眠,父亲派了人守在门外,防着她逃走。今夜沈府高朋满座,因着今日是嫡出的七妹及笄。
她想:我不能就这样。
她顺着窗棂望去,那两个守门的仆人正偷了半壶酒对饮,两人都已经微醺半醉。她趁着两人不备逃了出去,可走到门口才想起她竟没有一钱银子。
父亲是礼部尚书,七妹华服金簪、糜夫人生的阿姊也是不缺银钱,唯独她连一个银镯子都没有。她趁着夜色一路摸去了七妹的院子里,好在七妹院子里的婢女都跟去了前厅伺候,她从梳妆盒里捡了一包碎银子,趁着夜色从后门逃出了沈宅。
正值腊月,寒风似刀锋般凛冽、刺穿她单薄的衣衫,她在家中并无什么好衣裳,今日出来也只着了一身薄棉衣。
寒冬之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她挨个去敲那些店家的门,终于有一个老朽开了门,“店家,我要住店!”
那老朽迟疑片刻,皱眉道:“怎么就你一个?你夫君呢?”
她畏缩着,带着怯意道:“我没夫君。”
老朽道:“那你父亲或兄弟呢?”
她迟疑片刻,又是摇头,那老朽不悦,冷冷道:“大半夜的良家女子孤身一人来我这儿住店,日后若是传出去了,我这店铺哪儿还有名声!”
说罢那老朽便作势要轰她出去,外头寒风凛冽、大雪倾城,她苦苦哀求:“就让我住一夜罢,我可以加倍付银子。”
说着,她掏出那包碎银子,那店家的眼睛登时亮了,一把抢过银子,两眼放光的将银子摊开在手上数了数。
她心中虽不悦老朽将银子统统拿去了,却不敢得罪那老朽,这是最后一家店了,那些店家听着是个女子的声音都不敢开门与她。她小心翼翼道:“我住哪间房?”
那老朽却捏起一块碎银子咬了咬,嘿嘿一笑将银子统统收了进去,便板起脸道:“什么哪间房!你一个姑娘家做什么不好要当贼吃白食!赶紧给我滚!别在我这儿赖着!”
她愣了片刻,道:“我什么时候吃白食了?我已经付过银子了。”
那老朽却是冷笑道:“银子?你一个姑娘家哪儿来的银子?莫不是陪着男人欢好得来的?”
她顿感屈辱,她本是想着逃出来兴许能好生活下去、兴许能逃过去守着孙公子坟墓过活的生不如死的日子。可如今,却凭白的受人屈辱。她忘了,这是大周,不是现代,她忘了在这儿一个女子离了家门便是沿街乞讨也是活不下去的。
“你把银子还我!”她怒道,扑上去便要抢回银子,却被那店家一把推到地上,店家啐道:“一个小娘子大半夜的出来住店,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清白人家出来的。”
说罢,店家抓起扫好似轰赶野狗一般硬是把将她轰了出去。她气不过,却又怕店家手里的棍棒,只得试着挨家挨户的敲沿街百姓家的门,可腊月夜里,百姓家中房门紧闭,半晌,有一家开了门,是个喝得烂醉的男人,浑身一股酒气,将她一下子掠了进去。
她吓了一跳,着力躲闪,奋力推开那酒鬼跑了出来。寒风自她耳畔呼啸而过、她冷得彻骨。她这才明白那店家的意思,在大周,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过夜的女子,是没有清白可言的。
回到沈府么?继续那生不如死的日子么?可若是不回去,她怕是连生不如死的日子都没有了,一个女子孤身流落在外,只怕是除了做娼妓也没有旁的能活下去的法子了罢?
她笑得凉薄,重活一世,她仍旧是那个被人遗弃的,而沈凝心仍旧是那个让阿爹和阿娘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她到底还是输了……
“啊!”她蓦地被路边黑影撞倒在地,却听得一个男人怒骂:“没长眼的东西!没看见爷忙着呢吗!”
说着那男人一鞭子抽下来,她背上登时火辣辣的疼,那鞭子不轻,她忍着痛,却来不及想自己有没有受伤,急忙脱下棉衣看那衣裳有无破损。那是她身上唯一一件棉衣,若是坏了,她便再无旁的御寒之物了。可那棉衣却被那一鞭子斩成了两半,棉絮随风飞走,她死命捂着棉衣的开口,不想让棉絮被风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