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些乱,各种杂乱的用品都随便堆在桌上,袁缜的老婆郭氏在床上咳,儿媳用碗倒了热水,扶她起来给她喝了。
袁缜身着便服坐在凳子上看着门口,他儿子面色凝重坐在他身边,眉头紧锁,小孙子流着鼻涕,呆呆地站在那。
屋里安静地过分了,没有人说什么话。
儿媳的手有点颤抖,她背对着屋里的两个男人,拼命想压抑着眼眶里的泪水,郭氏安静地一口一口喝着水。郭氏是个不识字的乡下婆子,比袁缜大七岁,手脚粗糙,在他是个穷书生时就嫁给了他,他进京赶考时,她孤身一人在老家拉扯大了儿子和女儿。
她的嗓门很大很尖,在她四十岁的时候,两人整天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袁缜脾气大,跟老婆吵起架来居然也不认输,常常杠得脸红脖子粗。
就算整天骂架,他也没养小妾。曾经有人给他送过,他自己吹着胡子说不要,还把人家姑娘赶了出去。
小孙子看到了一旁娘脸上的泪水,跑到了她身边,小声道:“娘......”
那儿媳再也压不住了,一把把儿子紧紧抱在了怀里,放声哭了出来,这样一来,不知所以然的小孙子也被吓得哭了出来,一旁的郭氏也拿袖子抹着眼泪。
袁缜一拍桌子,“哭哭哭!哭什么哭!”
席婳踏进了袁缜的家门,说是踏进去的,还不如说是挤进去的,门太小了。
她站在院子里四处望了望,还真是破。
这样的院子根本装不下来的这么多锦衣卫,很多人堵在外面进不来,搞得像他们杀鸡用了牛刀。
袁缜就坐在屋里的板凳上,正对着门口,看着他们一个个进来。
他嫁出去的女儿素衣衩裙地赶回来,急切地冲回家门。
那时袁缜已经被众人带了出来,她被一群人拉着,隔着人群朝父亲哭喊。
走出院门时,席婳背着手说了一句,“袁大人,再回头看一眼吧。”
“不看啦。”袁缜抹了一把脸,走出家门。
他反而笑了,笑时胡子都在抖动,他喃喃道:“那年我从家乡进京赶考,满脑子装的都是治世之学,一部《论语》躺在漏雨的床上翻来覆去地念,”
“直到到了京城,一个乡下孩子,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泼天富贵。”
“到后来辅佐先帝,进了都察院,一步步靠着自己往上走,”
“此生,我骂过奸人,扳倒了几个大奸大恶之徒,一生酣畅淋漓,从未做过愧心之事,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一举得中,金榜题名,那年他十七岁。
十七岁的年轻人怀着救民济世、铲除奸邪的愿望踏进官场,而今天,他将为它而死。
和来时一样,锦衣卫一个个走了。窄小的院里散布着砖石瓦砾,徒留一些凌乱的脚印。
范思昂被带走的那一天,天上都落了小雨,车轮撵过泥泞。
袁缜不像他那样幸运。他走的这一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无云。
羔羊之皮,素丝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
羔羊之革,素丝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
羔羊之缝,素丝五总。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鲜艳得有些无情的送别,和他来时告别家乡的那天一样,湛蓝得好像一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