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直在晃。
身边一会儿亮一阵,一会儿暗一阵,她好似置身在一个巨大的摇篮之中,迷迷糊糊的,想睁开眼,又觉得眼皮抬不起来。
有人推搡她,叫喊着哥哥的名字。
当然,也有声音在叫喊她的名字。
身体似乎被人抬起,周围都乱哄哄的,吵得她头疼,恍惚中又记起哥哥昏迷不醒,挣扎着想起身,让他们先救哥哥。
“我的沅沅······”
耳畔传来母亲的悲恸之声。
“吴伯说他们在江面遇袭,这两个孩子身上一点儿伤痕也没有,可能中了毒,你冷静些,让大夫为他们诊脉。”
说话之人是明沅的父亲明致远。
外头哭声喊声胡乱的很,她头痛欲裂,想苏醒却不能,混沌中记起一个词——
换魂。
这两个字是何人在她耳畔说过,她怎么也记不起来,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和哥哥好像被人抓住肩膀,魂魄一轻·····
对,对调了一下!
二人被抬入房中,须臾,几个小厮簇拥着一人进了房。
“各位请先出去等候。”
她记得那人的声音。常来家中探病的大夫有两位,另一位姓古,专为女眷诊脉;另一位大夫姓袁,身边跟一个小子,叫作梁游。
屋内之人,正是袁大夫。
兴许是因为现下屋里静了许多,她的头没有之前那般疼,意识也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是怎么也睁不开眼,心慌魂慌,想知道自己与哥哥是否真的换了魂魄,身上惊出了一身热汗。
“给他脱掉鞋子。”
耳畔传来袁大夫冰冷的声音。
明沅越来越相信自己与哥哥换了魂魄,否则袁大夫哪会叫他的徒弟来脱“自己”的鞋子。
哦,不,自己是谁,她已经凌乱了。
这一定是梦!
梁游不过十二岁,常年跟着袁夫子,平日帮他写药方晒草药,小小年纪手上就长了茧子,碰到明沅的脚踝时,她觉得自己闭着眼睛都要哭出来。
她学武多年,与母族的哥哥弟弟们勾肩搭背感情深厚,但这样的举动自她八岁之后便再没了。那些小子们一个个也逐渐开窍,相互之间有了男女之别。母亲也常教她,与家里哥哥亲厚也就罢了,同外家男子再不可那般胡闹。
只是她下一刻便没空再想这些事。
梁游给这身子脱鞋后,袁夫子一针扎了她的人中穴。
又酸又胀,痛得她恨不得起身大叫。
这一定不是梦!
一番提插捻转后,袁夫子见人仍是不醒,便打开针包,选了几根一寸长的银针,又捉住她的手掌,在她指尖十宣之穴挨个儿点刺。
这种针法像蚂蚁咬肉,疼一下,身子抖落一下,刚以为好了,下一针又来。
十指连心,明沅痛,恨自己为何不醒。
“师父,公子流泪了,流泪了。”梁游惊喜道。
“他内有热毒,十宣放血仍是不醒,唔······”袁夫子捋了捋长须,“游儿,将我的三寸针包拿来,再试试涌泉穴。”
涌泉穴在足底,约莫蜷足时足前部凹陷处,是急救时的要穴之一。
明沅想象那三寸针戳入自己脚心······
她觉得脚掌酸麻起来,拼命挣扎,原本不听使唤的身子突然跟解了禁似的,蓦地膝盖弯曲,脚掌踩着床铺,脚趾抓紧了被子。
纵使肩上剧痛,也不能阻止她抬手抓住袁大夫的手腕。
“袁大夫费心,我已醒了!”
······
她说完这句话,便脱力似的倒在床上,大汗淋漓。
候在床榻旁的梁游欢喜,“公子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师父,要不要我这便去告诉明大人?”
袁大夫冷冷朝小徒弟瞥了一眼,“公子脉象紊乱,四肢无力,是手上箭伤余毒未清,你叫旁的人来有什么用?给我拿把干净刀来,我要替公子刮骨。”
刮骨!
明沅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捂住手背,支起身来,道:“袁大夫······”她脑筋转得快,又有“刮骨”之痛威胁,嘴里编得十分顺溜,“我中毒后即刻放血,服过一枚百草解毒丸,那药可是以毒攻毒至宝,是以现在脉象乱些,您仔细看看我,不痛不痒,哪里像中毒之人!”
百草解毒丸是明家的不传秘方,明沅确有几瓶,只不过上山时并未带在身上,更遑论给“哥哥”吃上一枚。
她只躺了一会儿,便能明显感觉到身子逐渐舒展,气力恢复得奇快,眼下半坐在榻上,几与常人无二。
手背上的伤,仿佛不过豁了个小口子。
她怕袁大夫不信,随即下榻,站在冰冷的地板上。
梁游眼中之人,身着纯白中衣,清俊的面庞白皙明润,耳前两束墨发倾泻及腰,青砖地将一双雪白赤足衬得有些晃人眼。
袁大夫原想再说些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丫头婆子唤着“小姐慢些”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