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生辰宴(五)

可是我美啊 赵十一月 4874 字 9个月前

唐亦姝仔细的把事情从头想了一遍,终于从中找出一个她和萧芳长都心知肚明的细节:“殿下既然与我说风筝,那便先说风筝好了。这风筝是唐家送来的不假,可当时风筝为何会在那个时候被送进王府,殿下心里不也清楚得很吗?”

萧芳长抿了抿唇,因他此时神情冷肃,原本柔和的面部线条也显得凌厉非常,如刀刻一般令人印象深刻。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也记得很清楚:那顶风筝之所以会送到王府里来是因为鸣琴有意从中挑拨,所以他后来才发落了鸣琴,把人打发去了江州。

唐亦姝见他不语,便知道他也是想起了当初之事,于是清了清喉咙,柔声表白道:“当时,殿下愿意相信我,替我打发鸣琴,如此厚意,我亦感念于心,唯以真心为报——所以,我直接便让人将风筝收了起来,再没有看过一眼。此事,左右皆知,殿下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荷风等人。”说到这里,唐亦姝语声一转,眼角余光冷冷的在知音面上扫过,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所以,我亦奇怪,为何这顶风筝今日会在云表哥手里。”

听着唐亦姝有条有理的辩白,萧芳长微微阖了阖眼,细长乌黑的眼睫也跟着垂落下来,搭在冷白的肌肤上,黑白分明,神情越发冷淡。不过,他还是动了动唇,开口道:“......说下去。”

唐亦姝知道,萧芳长是把她的话听见了去。今日被人这般算计了一回,唐亦姝亦是极恼极恨的,故而堵着一口气强撑着把话说到,眼见着局势缓和,语声自然也越发的轻柔。她微微仰头,一双眸子又圆又亮,目光灼灼的与萧芳长对视,那模样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可爱:“我之前便与殿下说过,我与云表哥会在这里撞上,实是凑巧——虽不知云表哥是如何进来的,但我之所以会来这里,确是因为殿下派人来请我泛舟游湖。若非为了殿下,我何必抛下满堂的宾客,跑来湖边吹冷风。”

萧芳长眉心一蹙,眸光微动,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哦?”

唐亦姝早有准备,这会儿便也坦荡荡的应道:“那个口口声声说是殿下吩咐,去芙蓉苑请我过来的丫头,荷风应也认的。若殿下不信,那便传荷风过来把人揪出来,当面对质便是了。”

知音就立在萧芳长身后,听到这话,不由咬了咬唇,眼神也跟着一暗,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勉强按捺住了。

唐亦姝一直注意着知音这头的变化,知道这是戳着人七寸了,只是她也明白:自己手里那些个证据差不多也都说完了,虽然身上的嫌疑洗了一大半,但是要把黑锅扣回去给知音却还是得费些力气,总之,还是得现在萧芳长这里争取点感情分才是。

唐亦姝心里想着事,虽面上不露,指尖却还是抓着自己的袖角,不觉用指腹在细密的刺绣纹路上细细摩挲着,泛起红来。不过片刻,她的眼眶也跟着微微的泛起红来,就连一直紧绷着的声音也渐渐软了下去,透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委屈来,轻声道,“......我是为殿下而来,又怎会在此与人私会?今日原就是我的生辰,殿下原也是答应了要给我准备惊喜的。难不成,这便是殿下给我的惊喜?”

萧芳长颇有些吃不住唐亦姝这种说变就变的架势——适才还针尖对麦芒的要自己赐她一死,这会儿倒好,说哭就哭,和人撒娇似的........萧芳长瞧着她那马上就要掉下来的眼泪不免有些头疼,认输一般的扭过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这会儿终于想起另一个当事人——云晏。

现今萧芳长心头怒气也散了不少,倒是能够好整以暇的与云晏说话了:“本王适才有些急了,倒是忘了问一问云公子:如果说王妃是正巧被下人带来这里,那么云公子你又是如何巧上加巧,正好赶在这个时候,拿着这顶风筝等在王府湖边?”

云晏又不是傻子,适才旁听了一段萧芳长与唐亦姝的夫妻对话,心里也差不多摸清楚了情况:自己这要是应对不好,不仅要连累唐亦姝的清誉,就连自己故意都要被当做奸夫给处置了.......

所以,他肚里早已把事情重新梳理了一遍,这才直起身子与萧芳长礼了礼,斟酌着应道:“回王爷的话。今日晨间,是王府派了人来与我传话,说是王妃想把风筝还给我,然后寻个机会,将当年的事情与我说个清楚。因为对方手里拿着王府的牌子又知道风筝这般隐秘之事,我一时糊涂,只当真是王妃派来的人,这便应了下来,随人来了王府。”

萧芳长也说不清自己心头是什么心思,听人说到这里,嘴上轻轻的哼了一声。

云晏只当没听见,接着说道:“现今想来,此事从头到尾皆是疑点:王妃为人果决,当断则断,若真是有意归还旧物,直接派人送回便是,根本不回绕这么一大圈;而且我与王妃虽有一二旧事,但却从无越礼之事,可谓问心无愧,真有什么话要说也当光明正大的说清楚,绝不会是约在这无人之处。是再下一时糊涂,误信旁人之语,连累府上清名,自是万死难辞。还望晋王殿下明察秋毫,勿要因小人而夫妻生隙。”

云晏为人颇有君子之质,说起话来亦是有如金石之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意味。

不过,他和唐亦姝两边的说辞彼此一结合,萧芳长的面色也跟着缓和了许多,沉吟片刻便道:“此王府內事,本王心里有数,若云公子无事便先回去吧。”顿了顿,他倒是极其勉强的显出一二的温和颜色来,“此事关系王妃清誉,还望云公子勿要外传。来日,本王自是会给云公子一个说法。”

唐亦姝在侧听到这话,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萧芳长能说出这话来,显然是已信了他们的话,打算先把云晏这个“外人”给打发了,然后再来处理“王府内事”。而且,这次没有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到云晏,唐亦姝心里倒也能少些愧疚。

既然萧芳长都已这么说了,云晏确实是不好再留下来,只得郑重其事的俯身一礼,告辞离开。只是,临走前,云晏到底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明珠自来孕于蚌。殿下已得明珠,光华灿然,理当好自珍重,何以还念蚌中之事?”

萧芳长暗道:真不愧是和唐亦姝一起长大的,这什么都敢说的胆子倒是像的很。他闻言虽说心中犹有几分不悦,但这点度量还是有的,到底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冷着脸,加了一句:“那顶风筝既是回了云公子手里,如何处置,云公子心里应该也明白吧?”

云晏步子一顿,与萧芳长一礼:“原是不值钱的旧物,倒叫王爷操心了。”他心里也明白:唐亦姝如今已为晋王妃,无论是为了唐亦姝还是自己,这顶风筝都不能再留了,回头就得烧了才是。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再恋恋不舍反倒是自寻烦恼。

待得云晏走了,萧芳长重又转头去看唐亦姝,问她:“这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眼见着萧芳长这头的态度缓和了,唐亦姝倒是蹬鼻子上面起来了,扬了扬下巴,反倒问起萧芳长来了:“我倒是想问问殿下,先去了个鸣琴,如今又有此事.....”她的目光轻飘飘的在知音面上一转,看着知音此时那几乎要掩不住的惶恐不安,直觉大舒了一口气,唇角不由自主的翘了翘,声音都跟着扬了起来,“殿下身边的人总瞧我不起,总想着要给我下绊子,这可怎么好?”

萧芳长此刻去了怒火,自是心如明镜:能够将时间安排的如此周密并且“巧合”的,必得是他身边的人。而他身边那些人里,最有可能的则是.......想到此处,他终于抬眼去看身侧的知音,开口问道:“知音,你说——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积威已久,虽只是淡淡的一句却令知音如遇雷击,浑身一颤。

知音面色一白,几乎立时便颤抖着跪倒在地,眼泪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的往下掉:“殿下,”她素是畏惧萧芳长威势,这会儿被他这样喝问更是惶恐,只得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咬着唇道,“此事绝非奴婢所为,奴婢冤枉啊.......”

只可惜,知音没唐亦姝那钢铁般的心理素质,哭了半晌却也没有想出辩解的话来,只一昧的叫着冤枉。

唐亦姝乐得落井下石,饶有兴致的看着哭成泪人的知音,给萧芳长出主意:“殿下这般问法,怕是问到天亮都问不出结果。不若先叫人把荷风唤来,问一问之前是哪个丫头去传话请我的,先把那丫头拉出来审一审。有人证在,也不怕知音再叫冤枉了。”

知音埋头哭着,只觉得浑身发寒,欲辩却又不知要如何辩起。在她原本计划里,只要叫萧芳长撞见了唐亦姝和云晏拿着风筝会面,那么也就能够坐实了两人的□□,纵是为着皇家颜面,萧芳长必也会动作迅速的把唐亦姝和云晏都给处置了。而且,这事到底又是家丑,不好张扬,必是只能暗中处置,她做得那些手脚到时候自然也能够悄悄的给“解决”了........

只是,谁能想到,这般境况却也叫唐亦姝翻了过来,反倒把事情扯到了知音的身上。

简直,简直匪夷所思。

知音越想越怕,恐惧中又生出几分难得的孤勇来——她这一辈子,平日里再是谨小慎微不过,便是要对付唐亦姝,先时也不过是躲在鸣琴等人的背后给人出出坏主意罢了,甚少敢在人前表现。只是,这会儿她顶着萧芳长冷淡厌恶的目光却忽然如火山般的爆发了,膝行着上前几步,语声凄然的说道:“殿下!我在您身边伺候也有十年了啊!十年啊.......”

十年啊,一个女子,能够几个十年?

知音面上满是泪痕,字字犹如泣血,一面与萧芳长磕头,一面哭述着道:“当时,先帝驾崩,朝外宫内皆是惶惶。殿下悲痛过度,几度病危,陛下迁怒左右宫人,一连换了好些人,最后还是奴婢和竹露衣不解带的熬夜守着,好容易才守到您病好。”她紧紧咬着苍白的下唇,低声道,“后来,您出宫建府,我也跟着出来了。这些年来,我总是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生怕有一点做得不好惹得殿下您不高兴。我总想着:我要做到比旁人都好,这样殿下您便不会赶我走,您心一软,也许就会留我在身边了。谁知,王妃还未入府,您便有意要叫我们出府嫁人......”

她没有鸣琴那般的心高气傲,唯一的指望也不过是能留在萧芳长身边而已。可是皇帝赐婚圣旨一下,萧芳长便有意将身边几个丫头都打发出去了。荷风自来没有旁念,索性便自请去伺候新王妃,也好通过王妃寻门好亲事;竹露有陈嬷嬷这个干娘在,多少有些底气,索性便告了假,回老家去见自幼定亲的表哥了;最后只剩下知音和鸣琴,互相看不起对方却又都装傻不肯退......

想到这里,知音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只是她的心跳声却越发激烈,丰满的胸脯上下起伏,似是压着沉甸甸的复杂情绪。她呆了呆,不由仰起头,痴痴的看着萧芳长,那张清秀的面庞上沾着泥和泪,犹自喃喃着道:“我只是想要留在殿下身边而已.....”

她一面说着,一面垂泪,泪水坠入泥中,一如她本人一般低入泥中,越发显得可怜可悲。

萧芳长听了知音这一通几乎泣血的衷肠后却没有出声,最后只是平平静静的回了一句:“可本王却从未想过要留你们下来......”

知音指尖几乎嵌入泥中,紧紧的抓了抓却什么也没抓到,最后只能无力的瘫软在地上,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