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笃定会来官司,杜宽难得在衙门多留了一会儿。果然,辰正不到,县衙前冤鼓大作,“当”“当”“当”的三声响彻全城,做买卖摆摊偷懒的百姓俱都停下活计,兴冲冲的围观而来。
这面冤鼓置在正门东廊下,等闲不可敲,否则要被打板子。最近一次鼓响还是十多年前,一个婆娘与人通-奸,欲要谋杀亲夫,反被夫君先一步害死。其过程曲折复杂,离奇得堪比话本,直到现在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时隔多年,冤鼓又一次响起,定是有了大案。这热闹如果不看,出门吹牛都得比别人矮一头。
踱着方步走上公堂,杜宽四下一扫,瞧见外面乌压压的人头后,立时皱起了眉。
——这群刁民!
“啪”的一拍惊堂木,他高声问:“哪个击鼓?速速带上来!”
话落,一个比他更洪亮的男声中气十足道:“我敲的——睁大眼睛仔细瞧瞧,天家在此,你酸唧唧的拿什么乔,还不快快来觐见?!”
这声音有些耳熟,杜宽定睛一瞅,果真是素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守备,李九。
这李九生得豹头虎目,膀大腰圆,虽然一副凶相,性子却呆蠢至极。听说他祖爷爷最辉煌时曾给太-祖皇帝牵过马,参加过数场战役,可惜笨嘴拙舌得罪了贵人,最终被贬到威虎县,做了这小小的守备。
他们家几代都是独苗,据传是杀戮太重,招了老天的责罚。李九出生后,某天来了个野道士,指天画地说他命中有大劫,必须假装前面有兄弟姐妹挡灾,所以他父母起了“李九”这名字,乍一瞧还以为他是李家的第九子。
也不知这说法是真是假,反正他之后当真无病无灾,平平安安,长到如今,体壮如牛。
太平年间的武将向来比不上文臣,更别提李九这种扎根县城、一辈子难翻身的。尽管两人官阶一致,可杜宽处处高他一等,素日不拿正眼瞧他,再加上李九的存在感实在低弱,久而久之,大家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位官老爷。
不过眼下,他却狠刷了一把存在感。
默默站在他身后,萧逸在心里给李九发了张好人卡。此等琐事本与他无关,以大梁官员们自扫门前雪的脾性,他还以为得费番口舌,谁知李九憨厚老实,一见尚方宝剑,立时把他们当活祖宗供了起来,不但同意关键时刻派兵护卫,还主动承揽了击鼓、递状子、威慑恐吓等一系列工作……
可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怪不得升不了官……
李九今天着碧色官服,腰间佩剑,走起路来护甲铿锵,颇具金石之音,非常威风。相比之下,矮瘦文弱的杜宽就少了些男子气概。
围观人群中不乏爱嚼舌根看戏起哄的无赖闲汉,此刻瞅见杜宽坐在公堂上瞪眼发呆,一个个便扬声嘲讽:“哟,咱们杜大人真威风,听闻天家驾临,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那是,要不人家能当父母官嘛!”
“天家算老几?到了咱们这儿,是龙也得盘着……”
后知后觉回过神,杜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清楚自己不是人人爱戴的清官,可以往这些刁民只敢关上门后议论几句,怎么风气变得这么快,现在都敢在公堂门口非议官老爷了?
——他却不知,长安事先找了群闲人,予以重金,请他们于关键时刻趁势喊几句来“体现民意”。
普通百姓习惯随大流,很容易被引导,如此举动也是为了控制形势,以民情左右公堂。
据她了解,杜宽喜欢和稀泥,尤其爱惜名声。这种人很少有拿定主意的坚决时候,围观民众一起哄,很容易就会跟着改变想法。
温和的晨光中,尚方宝剑上雕刻的龙凤熠熠生辉,仿佛下一瞬便欲脱剑而飞。疾步走下公堂后留心端详几眼,杜宽猛地色变,双膝一软,以额触地——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