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就在萧逸和长安两看互厌、不停挖苦时,身侧忽然响起声惨嚎,吓了他们一跳。
失了魂一样委顿在石凳上的萧鸿顺不知何时恢复了神采,正抱着脑袋左右打滚,哼哼唧唧的叫来叫去。
这家伙毕竟是自己堂弟,同样冠有“萧”姓,此时却露出这种丑态,还是当着陆长安的面,萧逸深感丢脸,大步上前把他拎了起来:“闭嘴!”
“世子堂兄,嗷呜呜”
萧鸿顺自觉找到了难友,抓起他衣袖委屈的抱怨:“你说父皇到底在想什么,还游历,游历个球啊!这风餐露宿的,住店得花银子,吃饭得花银子,买衣裳得花银子,生病买药也得花银子,总共带多少才够?简直是个坑人不要命的无底洞!”
“慎言!”嫌弃的抽出袖子,萧逸警惕的四处张望:“想死别拉着我,不服气去找圣上,你当我便乐意?”
余光一扫瞄见长安悠哉看戏的模样,萧鸿顺的怨怒立刻有了对象:“全怪你,你个害人精,小心以后遭报应!”
“不错,有骨气,接着说啊!”长安气定神闲:“再吐一个字,信不信我能让你在青州多待一年?”
萧鸿顺闻言大怒,“腾”的起身,张牙舞爪比比划划,又伸胳膊又踢腿,却如默戏一般,当真一声都没再出。
萧逸见此,怒其不争:“瞅你这点儿出息!”
可怜巴巴的望他一眼,萧鸿顺手舞足蹈——这害人精有妖法,万一我真回不来怎么办!
懒得瞧他这蠢样儿,萧逸揉揉额角:“你就只会吓唬他而已。”
“我开心,我愿意,呵,萧侍卫请注意你的言辞,现在我可是衣食父母,你还是趁早想想怎么讨我欢心抱大腿吧。故作冷淡欲擒故纵不行,我喜欢热情奔放点儿……”
——故作冷淡?欲擒故纵?
还要他热情奔放?!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没成想他一言不合扭头便走,长安瞪瞪眼,“呸”了声,卷起尚方宝剑,挥手招来个宫侍,特意挑了另一条路,装出高人的翩翩风姿,一甩衣袖也跟着离开。
“喂!喂!”
站在亭子里抻着脖子吼了几声,见他两个没人搭理自己,萧鸿顺郁闷的握了下拳,很想学着长安呸一口,可顾及到自身形象,最终只是道了句“岂有此理”,跺了跺脚,恨恨的跑去寻母妃了。
明德帝突发奇想的采风使一职看似儿戏,实际的运作却全按程序,规矩严谨,即便有御史想挑刺也毫无破绽。朝中老臣都谙陛下的秉性,心思深的早就瞧出他对镇南王府的忌惮,况且只是个过家家一样的女钦差而已,又非正式官员,算不上牝鸡司晨,难成气候,何必非要去唱反调讨嫌?
有分量的重臣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此事便在这诡异的静默中成型了。
二人约了十日之期,长安整天东奔西跑,访友告别,买这买那,抽空还要教授秋月如何生活开铺子,忙得脚打后脑勺,没一刻得闲;相比之下,萧逸的一应准备都有仆从去做,在京都也无甚密友,整日于府里无所事事,到处转悠瞎晃。
临行的前一日,天高气清,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傍晚照例练完剑,顶着漫天的霞光,萧逸待要回内室去更衣,一转身却蓦地发现,父王居然正站在树下,负手朝向这边,也不知看了多久。
大脑“嗡”的空白一瞬,他紧张的轻咳两声,身体霎时紧绷,不自觉的捏紧了剑柄,手脚都有些没处放。
萧睿见此摇头失笑,闲庭信步的走过去:“拔出剑来!”
“嗯……啊?”
“拔剑!”
抬臂从兵器架上取下把□□,萧睿一舞试了试手感:“大家不都说你是大梁最有前途的少年将军?来,让我看看你小子究竟有几分能耐!”
“父王,我……”萧逸被这突来的转折弄得一懵,手足无措:“我……一不小心伤了您怎么办?”
“说什么呢!”萧睿瞪眼:“就你还能伤得到我?呵,未免也太小瞧你父王了!”
唇瓣微抿,萧逸被这话激起了气性,外加心底一点微妙的不干,当真“铿”的拔了剑:“父王,得罪了。”
萧睿闻言哈哈一笑,反握枪尾摆好起手式,沉声喝了句“看招”,枪尖一递便欺上前来。
剑乃百器之首,枪是百兵之王,相交缠斗,两不避让,一时无休。
萧逸谨慎缜密,以守为主,耐心的等待对方破绽,等闲不会轻易进攻;萧睿却终归老道,身姿灵活,攻守兼备,□□一戳一刺,斜抹横挑,看似优雅飘忽,实际却处处杀机。
尽管嘴上说着“得罪”,可对面的毕竟是自己父王,萧逸仍然有所保留,不想镇南王却出手极狠,毫不容情,逼得他不得不使出了真本领——
两兵相交,枪尖一挑,他拿剑去格挡,“当”的一下,长剑却忽然断掉了。
愣愣盯着手上余下的半截断剑,萧逸瞠目,直到左肩被不轻的戳了一下,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萧睿不满:“好歹也是个将军,代表大梁的脸面,你的剑就这般货色?”
萧逸羞愧的涨红了脸,呐呐道:“之前的龙泉不小心毁了,这个……”
萧睿显然早知道这事,闻言撇撇唇角,拍拍他肩膀转了话题:“上次指导你剑法,似乎还是六年之前,如今想来竟如前世一般,时间可真快啊。”
萧逸垂眸,握紧断剑,一时默然。
他自小便没有大哥讨喜,后来去到国子监,博士讲的“之乎者也”又学不会,彼时情绪偏激,觉得全世界都在嘲笑自己,日日板着个脸,活像别人欠了银子一样,阴暗得很。
父王性烈,看不惯他这蔫头耷脑的死样子,但凡见面非骂即打,眼瞧着他对大哥却笑容晏晏,他心底不平,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路向北直到青州,捏个化名参了军,小有所成后身份暴露,却巧战事四起,明德帝便顺水推舟,予他重位,随处征战。
哪知,年少一次意气之举,竟就是六年的分别。
时过境迁,虽然偶尔仍会不平,萧逸却再无往日的偏执,反而有些酸涩。
时光终究难再。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举动负责。
“父王,对不起。”
“道什么歉?儿子出息了,我高兴还来不及,看谁还敢说我王府后继无人!”
难得父王对自己开怀,萧逸一愣,不待细品,冷不防却被勾住了脖子:“听说你号‘千杯不醉’?”
“全是外人无聊讹传的……”
“男儿就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文文弱弱的算什么本事?你父王我年轻时也号‘千杯不醉’,来,我且看看你到底符不符实!”
半拖半拽被按上石墩,看着眼前的一溜酒坛,萧逸头都大了。
“父王……”
“想拒绝?”萧睿瞪眼:“少废话,就当陪我不行吗?下次还不知要什么时候呢!”
头次听到这种疑似服软的无赖话,萧逸又是一怔,甚至有种“面前这是个假父王”的错觉。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萧睿已经拍开了两个泥封:“人生得意须尽欢,来,莫要藏着掖着,扭捏作态!”
一想马上又要分别,不知何时再见,萧逸心下惆怅,便也甩开包袱,举坛对饮,与父王天南海北的聊起天来。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两个全都微醺,话也渐渐多了。
“明日何时离开?”
“日出之时。”
“日出?”萧睿挑眉:“那万一阴天怎么办?”
“陆长安说,”萧逸蹙眉按着额头,努力回忆她的语气:“‘我选的日子,怎么能出这种意外?便是随手一指,也不会有这种低级问题!’”
许是醉后不再顾及形象,萧逸学得惟妙惟肖,尤其是长安那不可一世的鄙夷模样,瞧得萧睿“噗”一下笑了出来,“怪道连陛下都另眼相看,果真非同一般。”
萧逸嗤一声:“确实非同一般,旁的女子只是无趣,她却是讨厌,极其、非常、十分讨厌!”
他出身王府,教养良好,便是后来混迹军营也难得没被带歪,来来去去只会说个“讨厌”,纵是满心不忿,也讲不出其他的混账话来。
挑起眉梢盯着对面的儿子,萧睿脑中忽然浮出个怪异的形容词——“憨态可掬”……
甩甩脑袋抛开这个可怕的想法,他冷不丁道:“你很喜欢她?”
“——噗!咳咳咳……”
不雅的喷出一口酒,萧逸吓得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急急想要辩解,却又呛了嗓子,一时堵得厉害,差点把肺都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