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羊献容回过神,夕雾恰好笑着走了进来:“娘娘,胡太嫔来了。”
因为隅安的缘故,这几年羊献容和胡太嫔时长走动,一来二去熟络了不少。宫中无趣,胡太嫔爱女远嫁难免寂寞,权当多个知心人能说说体己的话。
羊献容听了不胜欢喜,忙起身相迎:“太嫔娘娘素爱玫瑰露,可否遣人上茶了。”
夕雾帮羊献容掀开前方的帷帐,笑答:“娘娘且可宽心,奴婢早就着人去泡了,太嫔嗜甜,我特地吩咐靛儿添了蜂蜜和一味丁香。”
话音刚落,只听那方有人爽朗说道:“惠后,你身边的人可真是伶俐。这玫瑰露气香味淡,细细品着余味还多了一丝甘甜,吃的我真真是心头舒畅!”
羊献容福身请安,浅浅笑着:“娘娘若是喜欢这沏茶的丫头,我便做个顺水人情送到独墨轩便是。”
胡太嫔回礼,转着不再年轻的眼睛,一颦一笑具是风情:“我独墨轩地小殿偏,隅安每次来都闹得鸡飞狗跳,再塞个人进来可真是要乱套了。”
见羊献容吃吃的笑,她又说道:“你我都是将门出身,也不必守着什么弯弯绕,有一事我定要今日问的明晰为好。”
羊献容见她有些心事,屏退众人,独留二人的贴身宫女近身伺候。胡太嫔抿了一口玫瑰露,馥郁的香气慢慢在四周氤氲开来:“惠后,你可知司马越早已身死,王衍密不发丧的的事。”
羊献容剥着红橘的手顿了顿,说道:“这事已一月有余,我自然知晓。司马越死后,狐死归丘。太尉王衍因惧怕胆怯,推辞元帅之位,率众将抬司马越的棺椁回东海国及窆。路途中被刘汉将领石勒于宁平城大败,十万晋军无一幸免。王衍被推墙压死,司马越的尸首也被挫骨扬灰,石勒竟振振有词‘乱天下之人已被捉之,吾为天下人报之。’胡人真是心如野畜,麻木残忍!”
胡太嫔叹了口气,眉眼具是不忍:“王衍和司马越作恶多年,死了倒也是替天行道,只是可怜了裴妃和世子”
“他们如何?”羊献容大惊。
“你竟不知?司马越旧部何伦带着东海王妃裴氏以及世子由洛京向东海国奔丧,在洧仓方向与石勒交战。世子及四十八个亲王全部处死,裴妃受尽凌辱,被卖身为奴了。”
剥了皮的红橘猛地脱手,“咚”的一声滚落在地毯上,卷起半截细灰。羊献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似鱼骨在喉挤不出只言片语。
静默了半晌,直到夕雾紧张地替她擦拭着额前的薄汗,她才恍然隔世,衣衫尽湿,“何伦呢?”
“趁乱逃到下邳去了。”
“狗奴才!”羊献容咬着银牙,稍稍稳住了心神:“那娘娘今日前来可是有了破城之日的对策?”
胡太嘴角上扬,她最满意地便是羊献容的聪颖与坦率,像是一只收张有度的狐狸,狡黠而又不失随性。
“大晋最后一支可战之军已被消灭,洛京沦陷只是时日的问题。你我二人如果不早做决断,等胡人来袭,不是杀死便是受辱。我半身腰虽已入土,却也不想死的窝囊。更何况还有隅安”
末尾的两字激地羊献容背脊剧烈地颤抖,初春的四月舒适温暖,轻薄的衣衫却从内到外一瞬间湿的通透。夕阳透过窗子留下一地参差不齐的灰暗树影,如同潜伏四周的阴间小鬼,龇着利牙,想要索取她们的性命。
胡太嫔思忖片刻,望着脸色苍白的羊献容,试探着她的意思:“等到那日,宫内外被铁骑踏进,皇上皇后定会向长安方向逃去,追兵也将迅速包围北方。我们已是宫中旧人,无人记得曾经的恩宠和风光,只会被人丢弃,听候天命!”
蛮夷尚未插手南方疆土,相对平静,本宫的爱女下嫁吴郡曹氏,若投奔他们自是余生安稳。若你首肯,我即刻修书一封,让她着人尽快打点,我们也能在江南避世度日。”
羊献容听罢,提起裙裾弯膝跪地,沉沉地磕了三个响头。羊献容抬起头来,眼泪夺眶而出:“献容母家历经八王之乱,几尽摧残,不能依靠。娘娘怜惜隅安,字字发自肺腑,我替小女谢过娘娘垂爱。日后我们母女二人全凭太嫔赐命!”
久函的眼睛渐渐湿润,胡太嫔一字一顿,似承诺似约定:“且宽心吧,我胡芳绝对护你们周全。”
洛京的六月有些闷热,敞开窗子仍没有几许凉风。隅安坦着雪白的肚皮半睡半醒地卧在榻上,十一岁的她身形姣好,已有了母亲纤细高挑的模子。
洺溪举着团扇,面上绣着的美人闭目小憩,她也如画中的仙子一般薄薄的眼皮上下打战,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直到手头的扇子被人一把抽走,她才扶额惊醒,只见胡太嫔静静地站在眼前,四下里暖橘色的烛光明亮却难以掩盖她神色的苍白。洺溪怔怔地望着这位夜半前来的不速之客,手忙脚乱的请安。
突然间,有风阵阵吹来,不是久违的凉气,而是一阵呛人的滚滚的充满火把和硝烟的气息!
隅安抽了抽鼻子,半睁着眼睛醒来,只见洺溪瘫软在地,六神无主,床榻旁坐着的则是神色昏暗不明的胡太嫔。她
突然间有些惧怕,攥紧薄被,糯糯的问了一声:“太嫔娘娘,宫内发生了何事?您怎么会在灵翙阁?”
胡太嫔拍了拍身侧的包裹,笑着对她说:“别怕,隅安,我来接你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