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乱

南北望 小红柚 2998 字 10个月前

羊献容转眉,严声喝住:“谁敢!清河王伤势严重,岂容你们这些粗手笨脚的人搬来搬去?东海王,你的心意本宫心领,可再怎么说清河王是我请来的,也该送到我芙蓉殿医治。”

司马越云淡风轻地摆摆手,司马覃便被五花大绑地带了下去。他向前走了几步,掀开拢起的帷帐,面无表情地望着沉睡的帝王。旋即,他又走到了隅安的面前,一把把她抢在怀里。

隅安生的粉雕玉琢,眼神却与母后如出一辙,小小年纪便颇具威仪。司马越哈哈大笑:“皇后,我希望你能乖一点,你还年轻,不要老想着太后的位置。皇太弟司马炽继位,你仍是皇后,是你的一分不少,不是你的,若你想了,这么好的崽子,没有了真真可惜。”

他放下死命挣脱的隅安,领着侍卫夺门而出,身后,是一出毫无悬念的胜仗,卧薪尝胆潜伏数十年,终得夙愿。

望着司马越渐行渐远的背影,羊献容心如明镜,更大的雪花随后而至,分秒不等。

为后七年,四废五立,王族把她争来废去,赵王、成都王、长沙王、齐王、河间王甚至连洛京令都能把她废于一时。

弄权之人络绎不绝,却都在寻觅欲望的山崖之上,一步不慎,弄丢了自己的性命。她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学会了如何继续等待。

若你怨恨苍天无情,只要活着,你会发现苍天最为平正。

项城

打眼又是年初,残雪成泥又零落,来来去去,江山社稷又轮春,分分合合。

自皇太弟司马炽继位以来,东海王先诛司马覃,结怨荀晞,不臣之心已然明了。

怀帝亲理万机,列司马越罪状陈条数十许,下诏各方讨伐。一时间天下大乱,东征大将军荀晞在台城与其交战数次,战局大败;北方的匈奴和羯人也悄悄包抄过来,试图打司马越个措手不及。世人皆知,东海王山河日下,大局颓势已定。

三月的项城一片寂静,春花烂漫无人赏,已成虚空。四面八方的守卫已将城墙包围的的如铁桶一样坚固,内外插翅难逃。

霎时间,尘土飞扬,劲马的蹄子“嘚嘚”作响,身着银灰色战服的传令员匆匆下马,闯进驻扎的帷帐殿内。“报!探子在台城西外五百里处发现荀军,正在向我方逼近!”

司马越手中的毛笔一偏,豆大的墨汁斜斜落在了灰黄色的地图上,湿淋淋地渲染一片。

他抬眉一扫,神色中俱是狠劲,片刻,那双眼眸竟也微微地颤了几颤。司马越跌坐在将椅上,花白的头发随着偷溜进来的春风无力地飘动。他合上双眼,甩手摆开心腹左右。

众人散尽,他歪倒在铺着虎皮的床榻上,银色的鈇钺在明暗不定的烛灯下泛出盈盈的光芒。他冷冷地盯着它,旋即扯开干裂的嘴唇,仰天长笑:“好一个专征专杀之权的鈇钺!司马炽,你赐它与我,到头来竟逼我如此境地!咳咳,果然司马家没有一个好种!”

初春夜风微冷,他灌了几口入喉,剧烈干咳了许久,猩红的液体滚滚滑落。

他瞪直了眼睛,怔怔的盯着帷帐的上方,拼尽最后几口烈气:“怪我心慈手软,见你避世自保,无欲无求,强行把你供上皇座。养虎为患,为时晚矣。司马炽,你的龙椅怕是要坐不稳了!到时候进了阴曹地府,你休想怪我!是胡人宰你,绝不是我!”

账外的守卫窝在树下有些惫懒,听到动静,忙揉揉眼睛隔帐问安,见无人应答,便掀帘入内。只见司马越睁着眼睛,神色依旧不甘无悔,帐外有槐花飘落,簌簌然,萧瑟无比。

怀帝继位已有五年,新后居芙蓉殿,身为先帝遗孀的惠皇后羊氏则挪去了弘训宫。虽然皇后的称号仍在,可夫君为天,世人皆以为她的天塌了,便不再把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上。

她也侥幸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按照祖规她仍是皇后,但国事吃紧,八王之乱刚刚平息,匈奴又紧随南下,在洛京不远处已然安营扎寨,后宫的吃穿用度无一不减。

毕竟宫外早已经是黄河白骨,颗粒无收,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百姓一旦挨饿,人吃人的境况比比皆是。民声怨愤,外族入侵,时局已是风雨飘摇。

羊献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舒展柔和的眉毛被上好的青雀头黛描的像雨后微露的远山,圆圆的眼睛神采奕奕,浅藕色的衣襟衬着鬓头的簪花格外的俏丽。

她不禁有些自得,命运的不公似乎让岁月格外地怜惜,后宫多少女子珠黄颜逝,她却比十二年前出落得更美了。

曾经的懵懂青涩,曾经的言笑晏晏,似乎都换做了现在这幅淋过人血浸过眼泪也面不改色的皮相。

窗外有落花旋着风浅浅划过,四月的花开的遮住了半大的天碧,有时隅安问她,她也分不清这个花叫什么,那个花又唤什么。

层层的花海接连不断的是阵阵的花香,就像那个冬夜,层层的雪浪后应接不暇的是阵阵的松针气息,她身着红衣望着树梢上倚着的那人,利牙利嘴却藏不住她慌乱的心事。

那年她才十五岁,人和事仿若茶间游神,渐渐模糊。数次午夜梦回,只有触碰到枕下的那柄利器,用手指轻轻抚摸侧面粗糙的文字,她的心才悄然落地。

入宫后她在崇文馆迫不及待地、不遗余力地寻了不少胡人的藏书,她便知道了那些文字的含义。

父刘渊赠与爱子曜。

刘汉始安王刘曜长驱洛川,已于晋军周旋于豫州一带。他和她,不久便会相见,只是此情此景,怕会是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