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绮似笑非笑，道：“我与柔欢是什么样的交情，你会不知道？苏修撰敢借他的手传话，引我完净恩未竟之事，不但身子肥，胆子更肥。”

苏画装傻道：“沈少卿过誉了。”

沈亦绮冷笑一声，道：“《庄子》有云：‘树以不材终天年，雁以不材被杀。’然而你又怎知自己在别人眼中是树是鹅？”他顿了一顿，声音微沉，“你可知如今我国真正心腹大患是什么？”

苏画说话如讲戏本一般，台词熟极，道：“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沈亦绮给气笑了，道：“苏修撰是不是以为我没读过书？”

苏画想了一想，道：“海濒遐远，不霑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长此以往，恐有潢池弄兵之祸，群盗满山之变。”

沈亦绮摆首道：“苏修撰，事到如今，何须装傻如此。”

苏画低头谦虚道：“小人曾经此生惟愿为一纨绔子弟，生时骄奢淫逸，死后满肚肥肠。足矣，足矣。”

沈亦绮哑然。本来想嘲讽的话都噎在喉咙里，勉强才道：“曾经？”

苏画敛起了过分谦卑的表情。

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居然现出了几分凛然之色。

沈亦绮不觉也肃了面容。

苏画道：“沈少卿大约不知道，我生母并非是京兆府尹夫人，而是一个府里婢女。她是君房人，老家曾经有老父母和一双弟妹。”

君房是方棫最大的关城之一，扼守儊月边境。

苏画道：“那一年儊月的平西将军率军入侵，边烽传警，敌国外患，汹汹而来。君房遇难人家无数，十户九空。我母亲的父母幼弟尽皆被戮，我姑母因为青春貌美，没有当场被杀，没入儊月军营，那里也不管缙绅宅眷，不分良贱人家，一概混淫。我姑母侥幸未死，一路逃出，投奔我母亲，那副样子比皮包骷髅也不如。数年之后，她们二人曾经相携回去拜祭，忆起当时惨状，依旧潸然泪下。儊月人不但烧杀劫掠，还在大地上撒盐，破坏生产。这些年过去了，曾经那么肥沃的土地，连一只稻种也发不出来。”

沈亦绮缄默不语。

苏画语气平淡，道：“我不惧刀戈加身，只怕见到家国离散，京中人绝——一如虢当年境遇。”

沈亦绮沉声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他捉起苏画的手，“你且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