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竹如人偶一般乖顺地躺在她的怀里,长发披拂了一身,丝丝缕缕地绞缠着她们。她的眉间隐约颦蹙,眼角犹自有尚未拭干的泪痕,晶莹如玉。她从未有过如此虚弱的时刻,虚弱得仿佛连呼吸都不复存在。
那一刹,皇甫思凝真的差点心疾发作。
“我刚想大喊,叫人去请大夫,没想到还没喊出声来,你倒是睡沉了。”
凤竹摸了摸鼻子,有点想把两盏茶前那个不中用的废物拖出来打死。
她才不要承认自己居然会这么不争气。
凤竹翻过身来,脸上有点悻悻,慢慢撑起身子坐着,直视皇甫思凝的眼睛,道:“霜儿,对不住。”
皇甫思凝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住?应该是……”她本想说“应该是我对你说”,但怕凤竹要究根问底,又引发那些不好的回忆,赶紧住了口,“你我之间,哪需要说什么对不住。”
凤竹的眉毛一扬,重复了一遍,道:“你我之间,哪需要说什么对不住。”
皇甫思凝颔首,露出温柔的笑,道:“凤竹,你永远也不必和我道歉。”
凤竹心中一跳,竟微觉炫目。有什么蠢蠢欲动。她动了动喉头,复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两盏茶前,还是梨花带雨,小鸟依人的艳姝,一下子又成了冷梆梆的冰块美人。方才那倚在自己怀里楚楚动人的情态,宛如南柯一梦,没留下分毫痕迹。皇甫思凝忽然觉得有点可惜。
凤竹哭的样子比她笑还要罕见。有点想再看一看……不对,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皇甫思凝轻咳了一声,温言道:“凤竹,总而言之,都是我不好。”
凤竹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只不过见了火就犯了癔症;她大概能够猜测出凤竹曾经遭受过什么,也难怪当时她要教凤竹使用火石时,凤竹会那样坚决地拒绝。
如果凤竹是她的家人,生得这样倾国倾城,忽然有一天失踪了,一定会急得团团转,闹得满城风雨。可是过了这么长时间,她私底下托苏画打听了许多地方,没有任何报失踪的单子符合凤竹的样子。
如果她父母俱在,家人和睦,又怎么会生就那样的一身本事——披荆斩棘,杀人见血,宛如吃饭呼吸一般自然简单。
凤竹一定已经没有家人了。
昭昭天地,炎炎烈火。一生一世,茕茕孤立而已。
只要一想到凤竹曾经受过多少苦,经过多少疼,皇甫思凝就觉得指尖也不是指尖,心尖也不是心尖,她茫茫然捧着一颗无所适从的魂魄,被旁人过往的疼痛包裹住,激烈地颤抖着,几乎要穿破胸膛而出。
凤竹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温和,一如月色。
心中有一条又细又软的线,一道道缠上去,越缠越紧,轻轻一牵扯,就有一种令人难以呼吸的战栗。皇甫思凝定了定神,继续道:“凤竹,你想要什么吗?”她顿了一顿,声音轻而坚定,“只要你想要,只要我能给,什么都可以。”
凤竹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道:“霜儿给我讲故事罢。”
皇甫思凝自然连连应是,问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凤竹道:“好的故事。”
皇甫思凝嘟囔了一声,说道:“凤竹,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凤竹微微眯起眼睛,道:“那就讲你喜欢的罢。”
其实皇甫思凝的故事和凤竹所说也没什么差别。世间流传的好故事,无论多么光怪陆离,其实内核也简单温厚,纵然有波折跌宕,阴差阳错,最终还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故事里从无败乱之乡,也未有亡国之危,总是井然有致,天道轮回,清平世界,果报不爽。
凤竹听罢,不禁道:“霜儿真温柔。”
皇甫思凝道:“我小时候是个夜猫子,睡不着觉,我娘亲就会坐在床边,为我说许多个睡前故事,一直到我睡着。”
她幼年失恃,但皇甫云来之于她,其实与失怙也没有什么分别,令花见的爱是她这辈子拥有的最大的温暖。她叙述的时候,神情格外柔软,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