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梨花院里,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六岁小姑娘顾鱼樱,娇嫩的小脸蛋上挂着泪疙瘩,拧着眉头,痛苦地唤娘亲。那一声“娘”,仿佛是生离死别之际的呐喊。
惊了大丫鬟画黛一跳,忙几步走到紫檀花鸟架子床前,弯腰抱起六岁大的胖娃娃,像哄婴儿般搂在怀里,声音温柔:“四姑娘乖,世子夫人正在给姑娘生弟弟呢。”
既然还没生出来,丫鬟画黛又怎知会是弟弟呢?
与其说是知道,不如说是期盼。
顾鱼樱的爹爹是永鱼侯府的世子爷,世子夫人嫁进门八年,却只在头两年生了顾鱼樱一个闺女,之后的六七年肚皮再未争气过,如一滩死水毫无动静。
而二房媳妇却是个极能生的,像头母猪似的,一窝一窝下,短短几年生了四个孩子。两厢一对比,老太太原本就不喜欢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日子就更是艰难起来,好在去年到底怀上了。
画黛是个善良的丫鬟,自然盼着世子夫人生个小世孙出来。
窝在画黛怀里的顾鱼樱听后,像是想起来什么,瘪着嘴哭的小嘴陡地噤声了。梦境里的娘亲倒是生了个弟弟,可是……
小姑娘的一张脸,瞬间惨白。挣脱丫鬟怀抱,两条小短腿拼命般向院子外头窜去。
“四姑娘,您上哪去啊?寝衣还没换下呢……”急得画黛团团转,忙吩咐外头的小丫鬟去追。她则奔到衣柜前,胡乱抓了件樱粉色小披风,抱在怀里也向外追了去。
此刻的顾鱼樱,哪还有闲功夫去讲究穿衣打扮。她记得很清楚,梦境里的娘亲诞下麟儿后,大出血,昏迷不到半个时辰便撒手人寰了。
从那后,她成了没娘疼的孩子。
从那后,她的幸福生活如风筝断了线,一去不回。
产房里,世子夫人凄惨的呼痛声,震得窗户纸啪啪作响。树梢的鸟儿不忍听闻,三三两两扑腾翅膀飞走,空余震荡的树梢。
产房外的堂屋里,柯老太太亲自坐镇,领着二房三房俩个儿媳,并一大群管事媳妇守候着。柯老太太坐在一张黄梨木雕刻“男童娃娃”图案的圈椅上,长房媳妇这一胎,她可是足足念叨了十个月,将儿媳妇当菩萨般供着,金尊玉贵的。
为了是个孙子,柯老太太这半年多里,光是庙里的送子观音就不知拜了多少遍,从城北的红螺寺拜到城南的云居寺,大大小小的送子观音尽数拜全了。此刻还双手合十,念着“菩萨保佑”呢。世子爷成亲八载,三十有二的年纪,再抱不上孙子,简直愧对列祖列宗。
侍立在侧的二儿媳妇,觑眼看着柯老太太坐着的圈椅上,雕刻的是“男童娃娃”的图案;一旁立着的金丝楠木高几,面上、腿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男童娃娃”浮雕;就连老太太手里的茶盏茶盖,也一应都是烧制出来的“男童娃娃”图像。
物件无论大小,一应都是“送子男童”的花样。
想着这大半年来,老太太日日早起上香,期盼孙子那劲儿,二儿媳妇心底冷冷一笑,生出来的若又是个闺女,她倒要好好欣赏一番届时老太太嫌弃的嘴脸。
自然,二儿媳妇藏在衣袖里的手,也是死死攥得出了一层薄汗。这生男生女到底由不得她定,万一,万一世子夫人真生了个儿子出来呢?
她的儿子可是金尊玉贵的嫡长孙,她巴不得府里的妯娌都生不出儿子来,日后由她儿子继承了侯爷爵位才好。
比起二儿媳妇的自私凉薄,三儿媳妇却是个热心肠又疼人的。三儿媳妇出自将门,行事光明磊落,素来也与世子夫人交好,眼下耳里充斥着世子夫人痛苦的惨叫声,想起了当年自己生闺女那绝望的阵痛,顿时感同身受。
虔诚地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产房里的接生嬷嬷,一面安慰世子夫人,一面鼓励她:“用力,快看到宝宝的头了,使劲啊……”
小姑娘顾鱼樱,还跑在娘亲院子外的小径上,便听到了娘亲凄厉的惨叫声,这一听不得了,梦境里娘亲在血泊中逝去的场景,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
“娘……”顾鱼樱两条小短腿更卖力地往前跑,连绣鞋跑丢了都顾不上,一心要救娘亲……娘亲不要死……
“祖母……”小姑娘不喜欢柯老太太,事实上,小孩子都很敏感,谁喜欢自己谁不喜欢自己,都是有感觉的。可为了娘亲能活下来,小姑娘哪里顾得上祖母喜不喜欢自己,小身子跑过去就抓住柯老太太泛起皱褶的手,急急道:
“祖母,快救救娘亲,请平城里最好的郎中来……”
柯老太太一眼瞅见小孙女穿着寝衣,就到处乱晃的没规矩样,顿时脸色沉下来:“平日里,你娘便是这般教导你礼仪的?”扫向身后匆忙跑来的丫鬟,更是斥责得厉害,“你们便是这般伺候小主子的?穿了寝衣便在外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