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照考场上的惯例,去聆听作为学士的父亲的教诲。
父亲却只是背对着他,甚至对这已经长到十几岁而从未见过一面的儿子毫无兴趣,连头都懒得回,嘱咐了一些最枯燥无味的话,诸如“自己用心点。”
便打发他回去,专心喂着他的祖母喝药。
他恭敬地应完了父亲,正想上前和祖母打招呼,却被骇然地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阴森森的层层帘子后,露出的一张干瘦的女人脸――年纪大了,褶子爬满了。
那双狰狞的眼,正越过他父亲的肩头,打量着他。
他说不出那是怎样的眼神。那眼神巡视着他,似乎在分辨什么。
当注意到他的鼻子、下巴这些像父亲的地方时,这双眼是温柔的。当注意到他长的不像父亲而像寿姨娘的眼睛、嘴唇、眉毛等地方时,那双眼里就有狰狞而恶毒的诅咒。
那不是看孙子的眼神。
他记得那些年纪比他还大了一轮,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同族学生压低声音,故意在他耳边吹气,他们说:你爹啊,的确总是在你祖母那里侍疾。连和你嫡母成亲的那夜,都在你祖母那里侍疾呢。
“你祖母刚怀上就死了男人。她一辈子几十年,守着贞洁牌坊,就只有一个男人。守着守着几十年,好不容易这个男人长大了,带给她一品夫人的封号,转眼 他的光荣又要分给另一个女人,甚至是另外好几个女人了。”
他们不说这个男人是谁,只是嘿嘿直笑,又转眼说起他的嫡母元氏,他们说:无子,不休乃深情?嘿嘿,一个几十年丈夫没进过屋子的女人,有子?那就该浸猪笼了。
他沉默半晌,从此后,对于元氏这位嫡母,他虽然仍旧感到憎恨,心里却起了一丝怜悯,不再避之如蛇蝎了。
他的父亲还在豪无所觉地细心地为母亲吹冷药汁。低眉顺眼,恭敬。
他又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一次,宫围传宴会,老太后主持。于是他的父亲程传棕,就带着赏赐的礼物回来了。
皇家显示一点温情,允许臣子们自己选择礼物。
程传棕为母求鱼,他选的那礼物是一条这个时节少有的海边鲜鱼。
人家都说程学士不愧是大儒后人,什么时候都记得孝道。
但其实,程学士的母亲程赵氏,根本不喜欢吃鱼,甚至闻到鱼腥味就反胃。这是阖府上下,包括他,都知道的。
之所以程赵氏院子里早年经常买鱼,是为爱吃鱼的,是程传棕。
可是,孝顺母亲至此,美名传扬天下的的程传棕,却不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