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霎时有些难过:“我怎会不放心?您您,您不该在这里的,我其实不相信的,我们不少兄弟姊妹都不相信的”他语无伦次,半晌,才擦了擦眼角:“您放心!信我一定带到!”
地牢里又安静了。
从铁窗里射进阳光,照在那案板上,寿玉楼提起笔,神思倦倦。启蒙?哦,启蒙。他是启蒙的时候遇见的叶修文
那启蒙是什么时候呢昏昏沉沉的,终于熬不住了,趴在了案板上
他启蒙的时候是七岁。
哥哥们骂他,叫他“婊/子的孽种”。
寿姨娘虽然生了他,却很少总是待在佛堂子里。很少亲热他。
程继灵长到这么大,只在后院里关着,从来没有见过爹。
在雪地里跪了一夜,回去发起高烧。
他才第一次知道生命里还有个父亲——烧好之后,遥远到仿佛在云端的父亲,叫小厮带来了一个消息,说要他进学去。
一个仆人正在搬动他的东西,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七郎你要进学了。
那天去下学的时候,他大吃一惊,他竟然看见寿姨娘站在门口。甚至极其难得的把他拉在身边,带着难得的轻松。
那天雪下的特别大,她拉着他走过游廊,穿过花园,花园里有粘着雪的梅花,遒劲的枝干,红色的梅,洁白的雪。
寿姨娘折了一支梅花,簪在他头上。
他叫了一声“娘”。寿姨娘睁大眼睛,瞪着他,半晌,笑了。
“姨娘,姨娘。”她说,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你该这么叫。记住,太太是你亲娘,亲娘。”
她的吐息如云。
他永远记得她摘花的时候,衣袂飘飘,纱衣被夹着雪的风呼呼吹起,显露她过分纤瘦,过分妩媚的腰肢。
霎那似汉赋里说的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那一个雪夜,她从京城的佛塔上跳下去的时候,也是这样衣袂飘飘。
临死前,她说:“我的罪孽赎清了。”
从此,他就住在了后宅中太太正院的附近。归太太教养了。
后宅永远是那样的——阴郁潮湿的老房子里,奢华的家具也总是带着粘腻的触感,阳光再猛烈,也照不进长廊深深。
一重又一重的帷幕后面,烟雾缭绕里,捻着佛珠,抖着烟枪,躺在榻上的太太,永远挂着瓷一样不变的和蔼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