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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年纪大了,陪不了你一辈子。将来你总有求着你哥哥们的时候。现在,你爹对我好,也疼爱你,还让你上了女学,你私自改名字,他也没骂你,还说等你考了大学,都供着你。你该自足了。”邹姨娘皱起眉头,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发愁。

“你这就是奴性!太太欺压你,那是封建压迫,你要反抗啊!你跟爹哭诉啊!或者我们搬出去住!”

邹姨娘大惊失色,“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什么封建压迫,你书读多了,读傻了。我们搬出去?住哪儿?太太能同意?别说太太,你爹也不会同意!……别说你爹,我也不愿意。”

“你还要过着委屈的日子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林安妮推了邹姨娘一下,嫌她不争气。

邹姨娘也急了,“好,我问你,你不是要搬出去吗?你打算住哪里?房子在哪里?你是买房子还是租房子?钱从哪里来?在外面住,别人就不议论你了?我们从妾室庶女,变成了没名没分的外室!你也成了进不得家门的女儿!你清醒点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被撵出去的!”

林安妮到底年龄小,被娇生惯养长大,没想过这么多具体的事情,她呆呆地看着姨娘,脑袋木了。

邹姨娘再给她加一把火,“而且,你以为住出去你就逍遥快活了?我告诉你,做梦!若让人家以为我们是被主家打发出来的,无赖、闲汉上门欺负,你又该怎么办?”

“我……不是有巡警吗?”

邹姨娘冷笑,“街面上哪有那么多巡警,等警察来了,你说不定已经完了!而且就算你没事,坏名声也出去了,让人家以为你被欺负了,你还能嫁什么样的人家!”

林安妮本来就生着杂志的闷气,又被自己姨娘说了一顿,就啜泣起来。

邹姨娘第一回没像以前一样哄她,而且继续劝说,“我往常觉得,因为自己做了妾,委屈了你,所以就总是惯着你。没想到,你现在,跟我当年一样的傻,不懂事理。……不用说别的。我们搬出去住,吃什么?穿什么?少不得要跟这边讨要生活费。到时候是你来讨,还是我来讨。手心向上,跟乞丐似的。而且,到时候,要说亲了,还不是得太太出面……”

林安妮终于冷静了,说搬出去也是一时冲动,但是她还是嘴硬,“什么说亲,我不用她包办婚姻,我要自由恋爱。”

邹姨娘也没话说了,“算了,你要自由恋爱也行,可你别像我这样,找上个已婚男人。”

“我才不找老男人呢!”

邹姨娘本来想说,已婚男人也不全是老男人,也有风流倜傥少年郎,但是,后来又想,提那些干嘛,没意思。

……

第二天,在教室里,上课前,后面坐着的一个女生拿了《新女性周刊》问林安妮,“这个何书方真不像话,他驳斥你也就算了,还说什么某人不尊重母亲,是家有继母或嫡母,还怀疑你是妾生的庶女……”

这女生正说着话,同桌捅她,她不解,“怎么了?”同桌小声说,“快上课了,别说话了。”她还不明白,“还没上课呢。先生还没来呢。”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吴少红,你个傻子,林安妮的亲娘就是妾室,她是庶出你不知道啊!”

“啊?”吴少红才想起来看林安妮的脸色,果然后者黑脸了,转过头去,再不理她,哪怕她道歉也没用。

但是班里也有同学看不惯林安妮每天趾高气扬。尤其是在《新女性周刊》连续发表了好几篇文章后,林安妮在学校有了不少的崇拜者。低年级学生看到她还会议论,“看见没,那个就是在杂志上发了好多文章的林安妮,才女呢。”林安妮自己在学校也是张口闭口进步自由,俨然把自己当成新文化领军人物似的。

可是现在,林安妮居然被何书方猜出老底,还痛批,班里讨厌她的同学就议论纷纷。她是妾室生的庶女这件事情也被人翻出来传播。

甚至下课后,有的学生还故意在班里大声念何书方批驳林安妮的文章,气得林安妮捏紧了钢笔。可她又不想跟人家吵起来,这样,事情就更闹大,更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她觉得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更多地投稿,让那个姓何的看看新女性的厉害。

但是不论她熬多少个晚上,写多少篇文章,《新女性周刊》却再没有发表她的任何东西了。她这几个月,因为跟何书方论战,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也很享受身边人对她的赞扬和追捧。可是突然之间,稿件却不被采用了。这是怎么回事?

林安妮特地让同学请了半天假,去杂志社问。编辑接待了她,而且耐心地告诉她,“小同学热爱文学,笔耕不辍,这一点在下佩服啊。不过是,最近你跟何书方两位撰稿人经常打擂台,就……哎……就显得气氛有点剑拔弩张,已经有好多读者来信说,还是不要把女性周刊变成政论舞台,我们也要尊重读者啊……对了,每月底的稿费和杂志都收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