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专业地爱着潭淅勉。
以至于选择这时候沉默。并且举起手中的相机,顺从地为他摁下快门。
一阵巨大的喧闹打破了老街的宁静。
先是从四楼起的,杯子摔碎的声音,吵架声,哭泣声,大概进展到中午快十二点,这声音往下,冲到了三楼,去拍306的门。
陈玉玲歇斯底里,没人开就不会停,嘴里还在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姜潮在她身后,觉得很丢人,又觉得很想哭,但手腕被她拧着,走不脱,只能直面。
大概等了两分钟,门内才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当然这样一间屋子,想走到门口要不了两分钟,袁颂是故意晾着的。
等打开门,袁颂先看到姜潮脸上的泪痕,没什么表情,还没等开口,陈玉玲把两张照片掼到他的脸上,边缘锋利,颧骨处立刻划出一道血痕。
“你要不要脸啊?”她表情嫌恶,看照片就觉得膈应,看到真人和这间晦暗破旧的屋,更觉得反胃,“我要报警知道吗……报警……我儿子才多大……”
袁颂看着她,发觉她根本认不出他,她把他当做有人生育没人教养的人、道德败坏的人,丝毫不知自己教过他,也毁过他。袁颂油然而生出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别人一个阶段的年少无知,一句息事宁人的回应,使他的轨迹完全的改变了,他们竟然是完全没有记忆的。
没有后果的。
袁颂走回到桌边去,用指腹抿了抿伤口,而后勉强抬起不稳的右手点燃一根烟,对那些辱骂照单全收。
其实如果袁颂生气的话,姜潮可能会觉得好过些,可是他无动于衷,这加深了姜潮的痛苦。他一开口就带哭腔:“袁颂,不是我跟我妈说的。是不是有人拿了你手机,把照片寄到我家里……”
他紧盯袁颂的脸,见他毫不意外,甚至不去看地上的那两张照片。姜潮突然觉得心脏深处轰隆隆地向下塌陷,下一刻陈玉玲的手指戳到他的额头上,一下比一下重,她用尖锐的嗓音骂着:“你是不是个傻的。照片就是他寄的啊。你以为他真的想跟你……”
她说不下去。压抑住生理性地想呕吐的反应。
“不是的。”姜潮不相信,他想不出任何理由,他只能用力地摇头,“不是的,袁颂,是不是别人?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袁颂和他冷淡地对视着,他看到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也看到陈玉玲因激愤而颤抖的脸部肌肉,他突然笑出了声。
他喊了一声:“老师。”
陈玉玲错愕地看着他,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了。
“今天上午是不是你毕业十周年的学生到学校来看你,我想了想,还是今天把照片送到你手上最应景,算作学生送你的礼物。”
事实上,这个信封真的差点骗到她。今天早上她本来心情很好,打算吃完早饭去学校,她从奶箱取了牛奶,还有信箱里的报纸信件,回到餐桌边看。然后一个没有寄出地也没有邮戳的信封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如果在往常,是会觉得很蹊跷的,但今天她想,会不会是学生们送的礼物,于是她用裁纸刀小心划开。
可映入眼帘的是姜潮和一个陌生男人亲吻的合影,以及一张没有穿上衣的床照。
在一个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往往是没有性别的,无论他多大,都跟在襁褓里一样好,一样完美无缺。可是在这张照片里,姜潮赤身裸体埋在深灰色的床单里,不值钱地卖弄风情。
这种冲击无疑是毁灭性的。她花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来冷静自己,取消上午的见面,然后打电话让姜潮立刻滚回家里来,也最终从他嘴里得知了这个男人,就住在他家楼下,而她却毫不知情。
“当然了,你可能不记得我。毕竟对你来说,只有毕业的优秀学生才值得被你记住,而我甚至都没有毕业。”
他看到陈玉玲浑身都颤栗了起来:“袁颂……袁颂?!”
她反反复复念着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想起,只听到她忽然尖叫了一声,冲上前朝袁颂的脸上扇过去。
可是这一巴掌没能落下,她早已成年的学生,在空中攥住了她的手腕,毫不费力地就将它甩到一边。
“老师,这怎么能怪我呢?你要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袁颂缓慢地说,他要想想,当年她是怎么说的,再套用一下,还给她。
“你是不是应该反思一下。反思自己把儿子养得太单纯,太好骗了。他一定要喜欢我这个烂在泥里的人,你要我怎么办呢?”
袁颂的目光落到她身后,隔着烟雾,他看到姜潮不可置信的脸,面颊几乎被泪水浸透了,看起来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眼睛和脸颊都是红肿的。
袁颂被这种报复的快感刺激地几近发抖,他想,就是这时候了,姜潮会恨死他,他会咒骂他,会头也不回地走掉,他要朝他吐吐沫,用砖头敲他的脑袋,用刀捅他的心脏。可是这时候,他听到姜潮开口了。
他的声音完全是哑的,潮湿的。他的眼睛看起来很可怜。
他一字一句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