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潭淅勉想,要是他,大约不会在父亲面前示弱,不习惯。还有一件事他也觉得神奇,好像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寂寞是一种什么情绪,但是他自然而然就会感知到,某些时刻,是在寂寞了。
“嗯,我也是。父亲回应他。他觉得眼前的父亲同他差不多年纪。那么,父亲是生活在一个时间停滞了的地方。……母亲在世的时候,他问过她关于父亲的事。”
“父亲是被熊咬死的,他问她,父亲带着猎枪,怎么一枪未发就被熊咬死了呢?”
果然是死了。
潭安林去世后,他好像也问过常苒类似的问题。他说,老潭每天都绕着发射中心跑步,强身健体,他满脑子上天下海,想再工作二十年三十年,不是说科学家最危险的是做外场实验,什么氢气、甲烷、二甲苯,还有爆炸与辐射,如果是这种,也算有心里准备,但为什么偏偏是熬完大夜,攻关掉一个难题,高高兴兴回宿舍,说躺下睡一觉,然后就一觉没醒过来。
他没扣动扳机。抱着枪就死了。
文里的母亲怎么回答呢。
“母亲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发出笑声。当时他吓得落荒而逃。后来母亲说:‘你不是刚见到过他吗?你可以问他自己嘛。我觉得,一个人有很多条命。’”
好荒谬啊。潭淅勉被这个故事弄得糊涂了,但这种真实感又让他浑身发颤。因为常苒好像也是这样说的。
他其实没有太多关于常苒哭泣的回忆,他就记得潭安林死后,她很生气,以前怒气还知道朝谁发,现在发不出去火,她说:“你自己去问潭安林好了。碑不是在那。我也想问他,问他为什么就这样死了,为什么之前要那么拼命干,他的命比别人硬吗,还是别人就活一次,他的命很多?”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喻呈的声音也在抖了。
“然后水洼的那边闪现出了蓝色的亮光,一闪,又一闪。原来是有两个人在相互碰撞自己的头部……这两个长着大头的人的身躯又细又柔软。”
听上去像火柴。擦出来的火焰,就是蓝色的。
“他鼓足了勇气继续走,估计走了十几米远,怎么回事,身边还是水洼。水里头那些人发出轻笑,有一个人说‘你就是走得再远,也还是在这里头’。”
这是一个走不出去的洞穴。
走得再远,也会在夜晚寂寞的洞穴。走得再远,也会看到故去之人的洞穴。
残雪好像在写一个梦境,光怪陆离,喻呈想起他做过的关于宋东凭的梦,他掉进去,全是泥沼,走不出来。
他好像没办法继续读下去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意识流的词句在眼睛里很难读懂,偏偏念出来以后,变得细腻地粘牙,好像每一粒神经细胞都在与之共鸣。他在这一刻突然读懂了残雪。
月色薄薄的,喻呈把书放下,蓦地觉得自己很脆弱。
“潭淅勉,我现在很想亲亲你。”
但是潭淅勉没有回答。喻呈想,大概这次他是真的睡着了,所以没办法回应他们共同的失去。
可他不知道的是,潭淅勉只是没法睁开眼,如果睁开,就会被发现,他在流泪这件事。
第34章 “你不爱我”
第二天早上,喻呈隐约听到关门声,知道潭淅勉走了,模特总要先到片场化妆的,而且发现潭淅勉不在房间的话,小柴会到处找。再不离开就太迟。
然而天刚蒙蒙亮,虽然潭淅勉在他床上的时候他睡得无知无觉,可人一走,又自然而然觉得空落。
床不是很大,大概昨晚他们肩膀压过肩膀,他大概碰到过潭淅勉的胳膊。潭淅勉的体温要高一点,他们像发小一样睡在一张床上,分食一些字句,瓜分一屋冷气,再没做其他。
喻呈又努力躺了一会,发现真睡不着了,就起来到楼下吃早饭,然后把设备码齐,也去片场。
到楼下,先看到道具车里坐着咬着棒棒糖的林瀚森,他一个人看上去有点气压低,喻呈问他要不要一起上去,林瀚森笑着拒绝了。
“我有点紧张,在这里待一会比较好。”
喻呈看了他一会,最后坐到他身边:“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会安慰人,但我觉得你就是姜潮,今天的拍摄也一定会很好。”
林瀚森把棒棒糖换了一边,笑了笑:“聊点别的吧,喻老师,你越说拍摄我越紧张。”
“那聊别的。”喻呈想了想,“我一直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会想来拍这个,你也不缺大牌的平面代言。”
毕竟平面还是模特的主业,搞这种写真走艺术路线,大概率吃力不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