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定深深的舒了口气,浑身瘫软着仰躺在椅子上。 虽然第一阶段没他什么事,但他依然紧张至极。 …… 五秒后,杨国定猛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夺门而出。 林拉缓缓睁开眼睛。 她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视野有些模糊,只能隐约辨识出白色背景与一个时不时晃动的黑影。 她想动一动身子,但却似乎根本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就连指头也无法感知。 又过去几分钟,林拉的视野终于慢慢恢复清晰。 她的头顶是一片仿阳光的光幕天花板。 天花板上泛动的光芒与真正的太阳光波长一模一样,照在她脸上,分外的温暖和煦。 这标志着林拉的触觉也渐渐恢复了。 她偏过头去,看清了黑影。 杨国定正端坐在一张椅子上。 在他的眼前是快速变幻的数据和建模。 随着他的眼珠转动,数据建模持续变化,有大量的实验数据从外部被传递过来,需要杨国定快速处理,并迅速针对现状制定出新的方针性规划提案。 似乎察觉到了林拉的眼神,杨国定短暂放下手上的工作,将目光转到林拉的方向。 林拉抖抖嘴唇,想说点什么,但声带却无法发声。 杨国定站了起来,同时他眼前的数据模型不再是项目相关的内容,而是林拉的身体模拟。 杨国定指着模拟数据胸口的位置,“刚才你的情况很危险,异体dna的繁殖量已经超越你的极限。你的身体无法承受伽马刀定点清除大量异体dna时的冲击。但如果不提高伽马刀的功率,你会被异体dna彻底吞噬。所以在一个小时前,我批准医疗组对你采用了刚刚通过应用验证的新技术,统一冻结力封存技术。” 随着杨国定的描述,林拉的眼前自动浮现文案。 统一冻结力封存技术:一种将人体颈部以下部位使用统一冻结力封存,并进行精密治疗的新型医疗技术,可在尽可能避免全体置换的条件下,治愈部分疑难杂症与重大伤势,特别适合作战人员使用。手术完成后,颈部以下部位将有持续时间约12小时的缓慢微调恢复期。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 林拉终于能说话了。 “嗯,我先走了。”杨国定往外走出两步,然后稍微一顿,“对了,关于你的鲁莽行为,我在管理系统中给你记录了一次c级违章,以后严禁你再有类似举动。星球接下来的提速时间将会长达三年,我们至少还能再活两年又八个月。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既然你们决定留在研究所里,那你们依然是我的直属下属,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好的,我知道了。” 等杨国定离开后,林拉翻看了一下自己治疗室里的录像。 杨国定在她的治疗室里坐了半小时。 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就把病床旁的椅子当成了工作台,坐在那里处理工作。 刚开始的时候,无法使用操作球让他有些不适应,但他切换为瞳孔焦点控制,大约半小时后他的熟练度便提了上来。 在这半小时里,他的工作状态极其专注,眼神都没往林拉身上飘一秒。 但在林拉苏醒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说了点看似没意义的话,再迅速离开。 林拉微微眨了眨眼,没有所谓的甜蜜在心间闪过。 她的工作数据也被投影到了她的面前。 虽然脖子以下的部位不能动,但不妨碍她投入工作。 …… 庞大的尸骸星球正以极慢的加速度在宇宙中向上挪动。 杨国定回到了项目负责人办公区。 他收到了一份由人工智能监督程序发来的处罚通知,“系统检测到您在关键工作时间擅离岗位一小时零八分,请做出解释。否则您将在五分钟后被暂时取缔最高负责人身份,您的工作将会由辅助工作组接管。” 杨国定如实答道:“我的朋友出现生命危险,我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出现波动。我判断自己需要前往探视,对我朋友的状态提高认知后,才能重新找到最好的工作状态。在刚才的一小时八分钟内,我认为我本人的工作水平依然保持在百分之百的程度,我已经完成第二阶段的对接预案,请评估。” 监督程序:“评估中……评估通过,该方案的规划合格,水平领先备用方案约15,非常感谢您的贡献,杨主任。” 这声音消失后,杨国定依然面无表情。 这是正常的程序。 他作为最高负责人在关键时刻“擅离职守”,当然需要做出解释。 智能程序等他返回后再问询,已经十分人性化。 杨国定并害怕丢掉主任的位置,他只是担心自己拿出的东西令人失望。 幸好,事实证明刚才他在林拉的病床旁反而发挥得更好。比辅助工作组的领先幅度甚至从10提高到了15。 又过去四十余分钟,一道又一道指令在研究所网络内快速传达。 “胚胎室线路准备完毕!” “能源供应组准备完毕!现有能源运载稳定性为100!” “营养组汇报,第二阶段第一级营养液配置完毕,配比准确率100!” “量子辐射信道控制组准备完毕!” 伴随不同工作组给出汇报,杨国定眼前的模拟建模中,代表待定的黄色模块一个又一个转化为绿色。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陈锋却也在做着最后准备。 他正在脑海中反复模拟自己接下来对记忆进行分级存放的流程,避免误差。 在他完成第九十九次模拟后,繁星告诉他:“目前研究所已经准备就绪,尸骸星球已加速至每秒79公里,胚胎已经开始与原三维空间发生低强度量子共鸣,你可以开始了。” “嗯。” 陈锋点头。 繁星:“但之前他们检测出的不稳定因子依然没有消除。” “我知道,没事。” 繁星:“一个人买了一张双色球彩票。在彩票中心开奖之前,他中头奖的概率是1772万分之一。但在彩票中心开奖后,如果他手中的号码与头奖一模一样,那么这概率瞬间就从1772万分之一变成了百分之百。所以,你不能因为那是小概率事件,就认定它不会发生。” 陈锋笑了笑,“我可没这么膨胀。我的意思是,哪怕真发生了,我死了,我认为人类也还有希望。” 繁星大怒:“别做梦了!你知道的,我只听你使唤。你真要没了,我才懒得管这些人的死活,我变回成镭给你看!” 陈锋回头,在虚拟的世界中伸出手,轻轻抚摸过繁星的脸庞,“别撒谎了。你做不到。” 繁星:“你……” 她话未说完,陈锋便已经消失。 尸骸星球微微震颤起来,震颤的幅度小到只有实能级的设备能监测到。 在杨国定这边的模拟建模中,尸骸星球先是通体被染成深绿色。 然后,在研究所的区域,仿佛是被投放进了一粒可以无限吸水的海绵,深绿色的光晕开始往研究所的地下汇聚,涌向如根须般深扎进星球内部的钻头极其后面拖拽的伸缩链。 这些深绿色的光晕,正是陈锋的思维风暴量子规律。 在钻头和伸缩链的金属外壳里面,是模拟人脑细胞神经树突结构与轴突结构的纤维结构。 树突结构大部分位于钻头顶端,被拉长的轴突结构则位于伸缩链内部,从外到里一直延伸至已经“死亡”的胚胎大脑上。 这些仿生神经并非随意设置,而是复刻了钟蕾的dna信息。 当年陈锋把钟蕾的头发种在自己头上,是为了方便繁星读取他的记忆,等若将他本人的记忆从人脑拷贝至人工智慧里去。 如今的情况调转,他要让自己的记忆重回人体,最好的载体是将他本人的神经元网络当成“数据线”,但由于他的基因特性,人类无法制造出足够庞大且稳定的能笼罩整个尸骸星球的巨大神经元网络。 第二好的选择,便正是他本人的记忆已经多次适应的钟蕾的神经元网络。 海量的量子规律不断被仿生神经顶端的树突捕捉,然后开始如同蚂蚁穿行于管道中一样,一点一点慢慢的往里流动。 虽然陈锋的思维被分成了许多份,一部分还在尸骸星球中,一部分已经兵分无数路进入钻头树突,一部分已经顺着轴突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但他的意识却依然清醒。 他微微叹了口气,是筛选记忆的时候了。
第612章 迷路的青年,拉长的世界【5000字,感谢心缘花艺的盟主!】
在古代的部分科幻电影中,一些活在痛苦中的人类会极其羡慕人工智能。 因为人工智能可以选择自己要记住什么,忘掉什么。 人做不到,只能深陷痛苦而无法自拔,靠着时间去一点点冲刷记忆,以及越来越强大的意志力去抵抗痛苦。 但当陈锋作为人类,真的拥有了选择性“遗忘”的能力时,他才猛然体会到,遗忘这事本身其实是一种痛苦。 割舍记忆的过程,本就是苦难。 好的记忆代表了他曾经体会过的快乐。这些记忆力里有很多他无法忘却的名字——钟蕾,有唐天心,还有欧胖子、虎哥、林大头、欧青岚,还有爷爷陈墨。 以及很多他视若珍宝的人生片段。 坏的记忆却又代表了他的成长,有很多他不愿回想,但又无法遗忘的画面,可正是因为这些曾经体会过的痛苦,他才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类需要他成为的人。 幸福让人振作精神,挫折让人学会成长。 只要是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无法轻易割舍,都是陈锋的宝贵财富,甚至比知识更重要。 知识忘了,可以重新学。 人生忘了,如果又没能自己找回来,那他真的没机会再去重复体会一次。 陈锋经历了十次重生,但他每一次经历的人生,无论是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都不一样,无法复制。 他的潜意识会告诉他,自己的存在建立在记忆上,抛弃记忆的过程,是一场缓慢的,不流血的自杀,仿佛一个人拿着把生锈的小小钝刀,一点一点剥离自己身上的血肉。 陈锋其实有准备预案。 哪怕即便他最终读取堆叠记忆符号失败了,没能找回自己的记忆,繁星那边还有一份拷贝。 但繁星的备份与记忆符号两者间的本质其实截然不同。 堆叠记忆符号里有他本人的思维特征,量子规律与他的思维可以无缝衔接。 他吸收记忆符号的过程等若一个因为大脑血栓塞而失忆的人,在慢慢疏通血管后重新恢复记忆。 如果是繁星给他传输备份信息,又或者是他自己快速浏览繁星的备份“文档”,就变成了看电影。 那是旁观者的角度。 陈锋很清楚,哪怕他疯狂的自我暗示,这场电影的主角就是自己,把代入感幻想得再强,也是自欺欺人。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他以为割舍过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或许会有点失落,但问题也不会太大。 可当他真正即将在繁奥的堆叠记忆符号中画下代表最近这些年学习的知识的第一笔时,他心里的某根弦骤然断了。 明明扔掉的只是“无关紧要”的知识,但心中却依然有阵痛,如被白蚁啃噬的树木。 这是他无法与任何人述说,在历史上也找不到任何参照的诡异处境。 他是人类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将完整的人类思维黑洞量子化,再像电脑硬盘转移数据般将底层人格重新灌输回一个新的身体中的人。 此时,他心中疯狂的嘶吼咆哮着。 他不想这样,但根本不能控制。 繁星为了避免对陈锋造成干扰,早已将属于她的量子网络扫描信号往后撤离,完全切断了两人互相间的联系。 陈锋就连个倾听者都没有。 在无尽的痛苦中支撑许久,陈锋慢慢恢复神智,虚拟视野重新聚焦。 陈锋的“灵魂”仰头看向无尽的黑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虽然其实喘气没什么用,但他曾经拥有身体时养成的惯性思维却奇妙的让他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这样下去不行。” “这种程度的困难,不应该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么?” “没什么难的,保持冷静。” “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我一定能找回我的记忆。” “现在的失去是为了未来更好的得到。” …… 陈锋像个第一次翻墙的孩子,不断用这样看似幼稚的语言自我鼓励着。 此时此刻的他,再没有人可以依靠。 但越是这种处境,他反倒越是倔强。 一直以来,能在他战死之前陪在他身边,对他形成直接帮助的,本来就基本只得大头一人。 更多时,他本就得一人独面全部敌人。 他习惯了。 良久后,陈锋终于不再喘气,眼神变得清明,目光变得坚定。 他挪动脑袋,开始在思维中重新构想信息。 前方,已被陈锋完整设计出来的繁奥符号的框架里,被填下第一笔蜿蜒曲折的墨痕,如同临摹毛笔字。 与此同时,陈锋忘了2600年至今自己掌握的一切知识体系。 承载着他思维的量子规律顺着钻头伸缩链中的轴突往前走出一步。 漂在最前方的一粒实能级粒子,同时也是一段如同1比特二进制数据般的量子规律,穿越一段虚实衔接的信息通道,滴进了胚胎的脑细胞,再像一粒种子般扎根下来。 下一刹那,本已“死亡”的胚胎在时隔七年之后,首次对外释放出一缕极其细微的量子纠缠干扰。 将这段干扰放大无数亿倍,大约可以理解为人的脑电波,又或者是人体内循环时对外释放的生物电磁反应。 在原始基因研究所的实能级扫描仪中,这缕纠缠信号就被无限放大,并最终以咚的一声巨响,在研究所的众多监测室中响起。 吼! 研究所沸腾了。 无数人激动的跳将起来。 有人满脸涨红热泪盈眶。 有人双手直哆嗦,语无伦次。 这些参与到目前晨风帝国机密程度最高,全员抱着必死决心的研究人员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一声“咚”,就代表着先哲的心跳。 几乎同时,杨国定的声音在所有人的通讯器里响起。 “大家安静,保持专注,第二阶段才刚开始。胚胎产生‘心跳’并不代表已经成功。我必须强调一点,先哲已经正式进入思维对接阶段。” “这是人类史上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量子思维重归人体的项目!当胚胎诞生心跳,就意味着先哲已经开始进入胚胎,接下来的过程既不可逆,也无法中止!先哲已经斩断他的退路。他把他的生命交到了我们手上。” “先哲的生命的重要性,我相信不用我再强调。这关系着帝国,整个文明,所有人的生死存亡!” “两百年前,谢尔盖博士曾说过,科研人员是穿着褂子的战士。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属于我们的最终战役已经打响!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复眼者,也不是复眼者背后的真凶,是灭亡的命运!” “命运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在未来等着我们。它要把我们,我们的家人、家乡、同胞、和我们曾经存在的痕迹从宇宙中抹去。” “人类不会坐以待毙!先哲和我们的前辈们,以及曾经的我们,用了九个世代的努力,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中撕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裂缝的另一端,藏着另一个宇宙。” “那个宇宙里,我们的后人可以无忧无虑的航行于无数个星系间,从银河系到仙女座,再到史隆长城,一直到已知宇宙边界之外!我们的文明会在那宇宙里永世长存!” “但是,要抵达那里,需要我们用自己的双手,把未来的命运揍成我们想要的样子。” “战士永远不会沉溺在一点小小的进展中,永远只会看着最终任务。松懈,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失败。所以,大家懂我的意思吗?” 杨国定的话并不深奥,意思非常浅显,甚至有些口语化,但却莫名的直透人心、 研究所里人先是骤然一愣,旋即脸色慢慢涨红。 十余秒过去,喧闹迅速冷却,人们各自坐回工位。 气氛比起之前有些明显改变,。 人们决定留下时,靠的是一股莽夫般的勇气,在工作中靠的是纯粹的意志力支撑,但现在人们的表情里却又多了丝更深沉的觉悟。 林拉同样听到了杨国定的话。 她略感讶异。 她很了解杨国定。 杨国定虽不算沉默寡言,但绝非能言善辩的人。 他做事的风格通常是少说,多做,用行为取代语言,并且很少会在语言里表现出如此外露的情绪。 这番话多半并非出自他本人。 林拉猜到了真相,这段话的确不是杨国定自己的,真正的作者是繁星。 繁星的数据里储藏了迄今为止整个晨风帝国中所有星系、所有区域的社会意识形态。 她研究过太多人的人生,也能从量子天网数据库中瞬间调出帝国里任何一人从降生到死去的全部画面。 早在二十一世纪时,人类便已经结合微表情心理学、生理学和电磁学发明了测谎仪,如今繁星的能力,大约算得上威力加强亿亿亿倍的超级测谎仪。 经过大量符合时空拓扑学基本规律的推算后,繁星掌握了研究所里所有人的精神状态和思维模式的主要走向,并以此为依据,给杨国定精雕细琢的设计了一段演讲词。 繁星的设计从话术内容到演讲时的语调变化,甚至到每个不同听众最适宜听到的音量与音感,均有精确安排。 杨国定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演讲者,所以他的发挥很一般,只是讲出了内容,但没能达到繁星想要的抑扬顿挫的效果。 这没关系,毕竟声音从杨国定的口中出来,再到抵达每个人的耳朵里,需要通过网络中转。 以每个不同听众最适宜的参数为基准,繁星对杨国定的语气语调进行了精细化的深加工。 繁星加工声调的基本原理,融合了《晨风》、钟蕾、卢薇以及人类历史中无数音乐和演讲领域的前辈巨擘留下的经典技巧。 演讲对人心的触动,并不比音乐少。在恰当的时候,恰当的环境,用恰当的语气讲出恰当的话,这声音将会变成在人心中永恒回荡的战歌。 这是语言的力量,建立在文字力量的基础之上,再用声调来升华。 演讲其实将表演艺术、文学与音乐全部深深的糅合到了一起,可以把精神力量发挥到极致。 此时研究所里每个人听到的“演讲”内容一致,但细节里却处处是差别。 每一个字都会暗合每一个研究所人员的心理需求。 每一次声音的颤抖与起伏,都仿佛《晨风》里的韵律,变成了能狠狠的刺穿人的心防,并且还是针对不同人的特质,点对点优化的韵律。 繁星的画龙点睛达到了目的,杨国定这场突发但准确切入的平庸演讲,变成了超越《晨风》的“战歌”,于人心底深种。 陈锋并不知道外界的变化,他只是又在符号中写下了第二笔。 他又扔掉了一段知识。 时间流转,眨眼便是一年过去。 尸骸星球在蠕虫三型的拉扯下,速度依然在加快,已经达到了每秒7900公里。 陈锋终于扔光了他除了自己在二十一世纪里学到的生活常识之外的所有知识。 他忘了自己在过去九世轮回里操控的装甲是什么原理,坐过的那些飞船为什么能超越光速,他也不认得尸骸星球,更不知道正在吸收自己的树突钻头是什么,也不懂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但他还记得眼前飘荡着的符号里有着自己的记忆,知道重复之前的操作,像鱼人拔下自己身上的鳞片去堆砌雕塑般,一步步的完善这个符号。 他终于走到该忘掉人和事的时候了。 福莱德斯的脸孔在陈锋心中一闪即逝,旋即烟消云散,变成了符号中的一笔纹路。 陈锋丢掉了一个重要的情感锚点。 难以言喻的撕裂痛楚在他心底迸发。 他“昏迷”了过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覆盖着浓郁迷雾的原始森林中。 抬头,看不见天空,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阳光无法穿透雾霭,只能将周围的事物依稀映照出朦胧轮廓。 低头,满是杂草,泥泞遍地,时有蛇虫鼠蚁从身边掠过。 他原地转了一圈,隐约找到了一条似路非路的通道,弯弯曲曲着通向森林深处。 陈锋试着往前迈出一步,云雾翻腾,景色剧变。 他之前立身的位置,被满是荆棘的藤蔓快速生长过来,并遮掩得彻彻底底。 他身上的衣物被扯下了一块布条,挂在荆棘藤蔓上。 回头无路,只能前行。 陈锋继续往前走,再被扯下一块衣服。 前路既清晰,又朦胧,虽然肉眼看不太真切,他心里却知道目的地就在那里,像被黑白无常用看不见的锁链牵引着走向奈何桥的孤魂野鬼,又像个在森林中迷路的青年,一步步蹒跚前行。 被荆棘撕扯下来的衣服,挂满了沿途,是迷路行者用来标记走过的路的信号。 继续这般走着,陈锋突然一愣,自言自语着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等了许久,森林里响起他洪亮的自问自答。 “我是陈锋,是汉州人,要去见我的女儿。” 时间不知又过去多久,也不知他又往前走了多远。 他再次问了自己三个问题,但却只说出了一个答案。 “我是陈锋。” 此时外界已经过去两年七个月。 十八艘蠕虫三型依然喷薄着焰光,向着银河系的上方持续推进,速度已经达到每秒28万公里,正在缓慢的向着光速极限靠近。 每一艘蠕虫三型的前端,都顶着一层伞状的护盾,将沿途的宇宙粒子或吸收,或分解。 十八面伞状护盾交叠在一起,将后方的尸骸星球护在后方。 但这种保护并不够彻底。 依然有无数的粒子诡异的“凭空”浮现在尸骸星球前进的道路上,狠狠的撞击着尸骸星球。 星球的正面表层正在这剧烈的碰撞下泛起刺眼的光芒。 在宇宙里,实能的总量其实区域恒定,不断于三重空间的缝隙里诞生,再泯灭。 这些极其微小的实能颗粒蕴藏的能量等级远低于夸克、弦波。 平常的物体运动时,根本感知不到实能颗粒的存在,因为凭空诞生的实能颗粒存在的时间太短。 当物体撞上去时,还没来得及发生动能交换,这实能颗粒便已经泯灭消失。 但当物质的运动速度达到光速时,便会表现出明显的碰撞特征。 其实人类早在二十世纪时,便已经找到了实能颗粒存在的证据——真空光速的上限。 正是实能颗粒与光的碰撞,将光的速度限制到每秒三十万公里。 在液体或者玻璃等透光物质中,由于实能聚集成团的大型颗粒密度提升,于虚无中诞生的实能颗粒密度增大,进一步限制了光速。 如果没有实能颗粒的阻挡,在绝对真空中,光速的理论上限应该是无限大。 但实能颗粒的冲击并不是对尸骸星球造成最大伤害的东西。 真正的杀手,是原三维空间和速度的相互作用。 原本球状的尸骸星球被速度强行拉长了,仿佛一颗带状流星。 原始基因研究所位于尸骸星球的后端,并不会受到实能颗粒的撞击。 研究所的外壳材质也能抵御前方散发过来的高温。 此时,本来是圆盘形状的研究所,却变成了子弹型。 如果有一名拥有透视眼的旁观者从旁边观察研究所,便会发现里面的人都变成了被拉长的“面条人”,仪器设备同样也发生了明显形变,整个画面酷似将宽高比4:3的图片强行拉长成100:3。 但是,研究所里的人却浑然不觉。
第613章 沉入忘川河的泥人
镜子里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活在镜中。 对镜中人而言,镜子里才是真实的世界,外面的“真实”世界反而是只可想象却无法触摸的平行位面。 在尸骸星球上,当研究所里的人和空间以完全一致的比例被拉长时,人便成了镜中人,依然稀松平常的吃喝拉撒,与往常并无区别。 除非哪天镜子爆裂了,世界崩塌了,那么镜中人或许能在镜子破裂的瞬间,惊鸿一瞥的看见另一个世界。 目前在尸骸星球与研究所基地虽然被拉长了很多,但尚且能维持住。 镜子里的世界还算稳定。 基地和外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区别,以量子态存在的能量型实能的传递速度并不会受到距离被物理拉长的影响,这样的传递距离对量子态而言几乎等若不存在。 研究所里具备量子态的事物主要有两大方面,人工智能与人的思维。 人类维持相对恒定的思维速度与身体层面的变化,稍微会带来一点错位感。 在人与外界产生信息交互时,大脑里的量子风暴运转与五感神经传递信息的速度稍微错位,出现了时间差。 大脑思维里产生一个念头,诞生一粒量子规律,再传递给神经递质。 被拉长的神经递质从轴突末梢出发,再到抵达下一个树突的时间变长了。 这会导致人的意识对时间的判断力出现错误认知,误以为时间变慢。 人脑思维会产生错判,潜意识里误以为自己的思维加快了。 其实并没有快,只是人体内神经递质传递信息的速度变慢了。 绝对时间的流速根本不受速度的影响,所谓的时间流速变慢,只不过是身处这环境里的“面条人”的错觉。 过去,所有的光速运动都是在曲率泡的保护之下,人体相对于原三维空间根本就等若静止。 人的求知欲永远没有止境。 尽管人类的飞行载具已经实现五百倍光速的超曲飞行,但人类依然想知道在没有曲率泡层的保护之下,人体以纯物理位移的方式在原三维宇宙中飞行时会发生什么。 比如人会不会变成光,又或者纯粹的能量? 在什么时候变成“光”? 是怎样的“光”? 还有,根据实能定理,人类已经证明空间永恒,时间恒定,飞行速度达到光速并不会让时间变慢又或者是静止,那为什么那些拥有超前视野和惊人智慧的古代科学先驱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坚定的认为物质飞行速度抵达光速,又或是靠近黑洞时,时间流速会变化? 没人敢小瞧古人的智慧,为什么睿智的古人会产生这种明显的错误认知,本身就是个非常有意义的研究课题。 学者们曾就此进行过无数揣测,也一直从未停止过探索的脚步。 尸骸星球旅行的意义,除了复活陈锋之外,本也是一场超大型的科学实验。 在这个计划执行之前,学者们已经做过很多次模拟实验,将不同的生物装在无保护的载具里,再加速至无限接近光速。 动物实验表明,在相对恒定的加速状态下,只要空气、压强、水等生物生存的基本条件依然满足,在飞行速度无限接近光速时,实验动物依然存活。 人体实验也做过很多次,也得出了相似的结论。 还有另一个结论。 物理飞行的速度一定不能真正抵达光速。 当无限接近光速时,“面条人”和“面条动物”的身体将会被拉长至接近无限长的程度,神经信号根本无法从大脑抵达器官。 此时动物器官将会误以为自己已经失去大脑,开始“自暴自弃”,进入休克状态,并迅速死亡。 举个比较迷信的例子,大约可以理解为古代志怪传说中普遍认为,人的灵魂离体的时间不能太长,否则身体会死。 至于彻底抵达光速时,人体会产生什么变化,虽然已经测试过很多次,但目前学者们还不得而知。 过去的飞行载具、实验动物以及志愿者在距离达到光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时,便已经由于被拉得太长而彻底解体,与物质被黑洞视界时发生的反应过程极为相似。 在这次的超大型实验中,让原始基因研究所附着在鱼星人尸骸星球的背面同步加速有两方面的考虑。 第一,陈锋的堆叠式记忆符号并不能以能量态长时间维持在宇宙中,需要像把数据刻录进光盘一样,将其刻在载体上。由鱼星人的身体组成的尸骸星球,正是最好的“光盘”。 第二,活着的鱼星人可以对外释放性质奇特的辐射波。这些辐射波交织而成的网膜,能让鱼星人在不喷薄介质的情况下,以稳定的光速移动。网膜与曲率泡不同,并不隔断物质与外界的联系,只是让鱼星人的身体产生变化,在能量与物质态间以极高的频率震荡切换,模拟成具备波粒二象性的光。 经过几十年的大量实验,科学家发现鱼星人即便已经死去,这种能力也被保留了下来。 在速度持续提升并不断逼近光速时,只要有足够的能源供应,在空间拉长效应的刺激下,组成尸骸星球主体部分的基本粒子会自行释放出辐射波,展现出波粒二象的震荡特性。 这些具备震荡特性的实能级基本粒子会与宇宙里“凭空”生成的实能颗粒发生碰撞。 参与碰撞的双方将同时湮灭,并向外释放出光能与热能。 与此同时,后方灌注过来的能源又会在辐射波的影响下,在原地转化为与尸骸星球原有的实能粒子一模一样的复制体。 只要后方的能源供应不中断,尸骸星球的质量并不会因为对外释放光与热而降低,而是保持在恒定状态。 研究所的能源库里储备了总量恐怖的超级正反物质湮灭电池与快速转化生物电池,同时还配备了性能极为强劲的暗能量捕捉收集器。 根据设计标准,在收集器不运转的情况下,研究所的储备能源足够在光速状态下维持五千年。 开启收集器后,甚至能持续运转上万年。 这让尸骸星球正好能成为人类飞行载具达到真实光速的最佳掩体。 虽然通过这种方式复活是陈锋临时下的决断,但七年的准备时间,可以让人类围绕这一个计划而进行大量周密的计划与安排。 如今的晨风帝国继承了陈锋本人的优良传统,不打无准备之仗,只要时间和外部条件允许,任何事情都要做到周密详尽,不留漏洞。 …… 此时的陈锋依然在迷雾森林里蹒跚而行。 他已经不再问自己问题,因为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 森林里万籁俱寂,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记忆中所有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眼前的迷雾变得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视觉曾经看到过的一切画面。 原本挥之不去的森林里特有的腐殖质气息也已经凭空消失,他也忘了嗅觉。 头顶的汗水和血珠滴入他的嘴角,染红了他的嘴唇,但他并不知道,味觉也没了。 草木荆棘刮在他的皮肤上,他却浑然不觉痛楚,他已经忘了身体曾经感受过的一切触觉。 陈锋主动剥离了自己的五感,但奇妙的是,他依然知道自己该往那个方向走。 在他身后沿途洒落的已经不再是布片,而是他的皮肤与血肉。 此时在陈锋的思维深处,已经没有任何具体的景象,也没有声音,只有一片一望无尽的漆黑世界。 在漆黑世界的遥远处,漂浮着一粒黄豆般大小的光点。 那萤火般的光点晃晃悠悠,忽明忽灭。 这光点每闪烁一次,陈锋便会往前走出一步。 光点里贮存着他脑海中最后的一段信息。 一串他现在已经看不懂的符号,横平竖直,苍劲有力。 那是他自己用钢笔亲手写下的“钟蕾、唐天心、丁虎、林布、欧俊朗、赖恩……”等十余人的名字。 这是他最后的财富了。 …… 研究所基地里,林拉依然神情肃穆的坐在工位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虚拟投影右上角,脑海中无数信息正在快速翻腾。 研究所里每个人的工作台右上方,都有一个绿色字体的百分比参数正以每隔31536秒往上跳001的速度缓缓上涨。 这参数正是陈锋的灵魂内核与复活胚胎的融合度,现在已经走到9776,比迄今为止的任何一次模拟试验得到的数据都高,距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但却又是咫尺天涯。 两年多来,研究所里每个人除了必要的休息外几乎不曾喘过一口气,但人们依然没能找到解决出发前才暴露出的致命缺陷的方案,成功率依然未能抵达100这个完美数字。 林拉正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 比起两年多前,她的精神状态差了很多。 最近大半年来,同事们的身体状况陆续出现异常,很多人莫名的变得虚弱,并且极其容易生病,感冒发烧的状况层出不穷。 甚至还有数千人干脆一病不起,连全体置换手术也没能救回来,提前牺牲。 林拉虽然没死,但也时常感到疲惫困乏,胸腔下的痛楚发作的频率也越加频繁。 每次发作时,异体dna的繁殖速度都会比上次更快一点,反应更剧烈些,波及到的身体组织更多些。 她的个人医疗保障系统再三拉响警报,提醒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到了必须尽快实施98级的全体置换手术的程度。 所谓98级置换手术的含义,正是指代的人脑平均占据人体体重2。除大脑之外,剩余的98的人体组成部分,均会被实能级手术进行完全重建。 如果林拉继续拒绝手术,最多再有三十次发作,也就是五个月后,异体dna爆发时将会直接入侵她的大脑。到那时候,便等若她的死亡倒计时秒表开始计时。 但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执行实能精度的98全体置换手术后,她至少得花两个月时间才能完全康复,获得完整的思维能力,并且这手术还不一定能成功。 她觉得还不如就这般坚持着,反正要不了五个月,尸骸星球就已经会被加速至光速,那时候她都已经死亡了。 在持续长达半个小时的苦思冥想后,林拉终于稍微理顺了些思路,正准备录入新方案时,右上角的参数再度跳动,变成了9777。 下一刹那。 这绿色字体陡然变成了赤红色。 与千年前的防空警报一样的刺耳警报声在研究所里响起。 林拉猛的站了起来,以最快速度调出原始基因胚胎的监测模型。 那颗装载了先哲灵魂的胚胎正以极其混乱规律抖动翻腾着,对外界释放的量子纠缠信号变得极度狂躁,仿佛风暴。 林拉的呼吸急促起来。 每个人都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在刚才那瞬间,正在复活中的脆弱胚胎的能量吸收需求突然拉高了数亿倍,将培养罐体中的营养液蕴含的营养物质瞬间吸干。 尽管预备罐体迅速响应,无数根输送管将大量营养液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灌注回去,但这极短时间内的能量供应不足已经对胚胎造成重创。 胚胎正在走向死亡。 …… 迷雾森林中,陈锋终于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他紧闭双眼,像尊雕像般呆呆站在原地。 他佝偻着后背,双手虚悬。 双手十指的顶端,正有殷红的血液滴答滴答的往下落,打在泥泞的地面上,再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多血滴正从他浑身几乎每一寸肌肤上的伤口涌出,顺着他的后背、大腿、小腿一直流淌到地面,被地面迅速吸收,凭空消失。 同时,他身周的迷雾开始往地面沉降,重新凝聚成了水。 转瞬后,地面开始反过来往外渗透出水分。 水位迅速升高,先是没过他的脚踝,再一截一截的往上跳,直到将他整个人没顶而入。 被淹没后,陈锋的身体渐渐变得模糊。 他正像落水的泥人般溶化。 …… 外面,杨国定第一时间便已经瞬间下达出去数百个命令。 各种各样的刺激性手段都上去了。 必须尽快让胚胎的情况稳定下来! 必须把他抢救回来!
第614章 溶化的人格
生物医学发展到如今,在正常情况下,只要一个人不想死,且寿命没到真正的大限,想死都难。 但拯救胚胎不是治疗病人,是一场超大型且又高精尖的,聚合了生物、物理、化学、电磁学、实能学、材料学等众多学科的庞大科学攻关。 此时的胚胎也就豆子大小,整个一缩微结构。 说是个器官都抬举它了,它的个头连手指头都不如。 但救活它的难度,却远超治愈一名绝症患者。 无数的事实证明,人体是地球上结构最复杂的物事,比较的范围包括但不限于哺乳动物、生物以及一切,甚至比地球本身的构造还复杂。 后来的更多事实又进一步证明了,人体的复杂程度不但冠绝地球、太阳系,甚至也冠绝了猎户臂、银河系。 关于银河系外是否存在着比人更复杂的生物亦或是奇特构造,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人类尚且不敢大胆妄言,毕竟人类从未走出过银河系。 当人类学者凝望无穷无尽的宇宙时,很容易陷入莫名自卑和敬畏的心理中,觉得自己是被关在井底的蛙,偏居在广袤宇宙里一个微不足道的角落中。 相较于宇宙的浩瀚,人类总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但伴随人类了解到实能与虚能,以及跨世代宇宙的中位值,理论知识水平又经过多年发展,越来越多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人类的确是宇宙规则之下所能诞生的,内部结构最复杂的生命。 虽然此时人类依然没有走出银河系,但科学理论却带着人类的眼睛看遍了宇宙。 就如三千年多前,公元前三百多年的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观察造成月蚀的地球之影,得出地球是球形的猜想。 以及稍微更早的时候,春秋时期的墨子在《墨经》中说:“景(影)不徙,说在改为”,“光至,景亡;若在,尽古息。” 从此以后,中国古人便知道了光的直线性。 然后东汉时期的张衡在四百年后提出浑天说,彻底推翻天圆地方的论调。不难想象张衡的成果与墨子之间的关系。 要证明地球是原型,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在移动中观察地平线的下移。张衡亦或是张衡的某个前辈里,一定有人做过这个实验。 彼时的人类并未走出地球,甚至尚且无法触及天空,但却能靠着对光的了解的知识,把想象的视野放到地球之外,人居于地,却俯瞰寰宇,最终提出地是球形,天包围着地的猜想。 这,便是理论知识的意义,可以引领人的思想与目光,让人能提前看到自己并未抵达的终点后的风景。 所以如今身处二十八世纪中叶的人类“大胆妄论”,人体的代表宇宙结构复杂度的终点。 这并非坐井观天,而是有理有据。 但是,事物的结构复杂度要分为两个概念来看待。 一,事物整体的结构复杂程度,目前的学术术语为总复杂度。 二,事物内部单位体积亦或是单位质量里的结构复杂程度,譬如含有多少个互为有机组合的差异体,又称之为复杂密度。单位精度下,差异体的数量越大复杂密度越高。 人体的总复杂度是宇宙第一,但复杂密度却还有对手,正是人体自身,只是处在另一个时间阶段——胚胎。 一粒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小小种子,最后竟能长成阿根廷龙、蓝鲸这般庞然大物,将生命的奇妙诠释得淋漓尽致。 人的胚胎虽然长不到那般庞大,但最终却能变成更复杂的人体,形成任何动物都无法望其项背的,具有无限潜能的大脑。 这一粒小小种子的奇妙与精致,超越了一切语言的描述能力。 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无法描述如此奇妙的生命神迹。 胚胎里定向有丝分裂出的细胞看似彼此相似,但不同细胞之间的细微差别的精度,却达到了实能级。 正是因为胚胎早期便呈现出的实能级差异,才能支撑胚胎最终发育成一个有鼻子有眼睛有嘴的人。 正因如此,人在胚胎时,正是一生中最脆弱的阶段,稍微一些小小的外部影响,便会造成不可逆的后果,轻则形成先天疾病,重则死亡。 越容易死的生命,便越难拯救。 现在研究所里即将死亡的胚胎,复杂精度便远超人体。 它正发育到第三第四周,正是极脆弱的时候。 …… 近三年时间里,杨国定等人的研究本质是提高陈锋与胚胎融合的可能性,表现是抬升胚胎的存活率,手法却包括方方面面,既有新型营养液的配置,还有各种不同属性的射线的刺激,还有当灾难发生时,该如何去补救挽回的手段和方案。 研究所准备了多达上百万种不同的预案,以应对各种胚胎可能出现的状况。 但很遗憾的是,如今所有预案都成了梦幻泡影。 无论什么方案,都未能阻止胚胎的活性伴随剧烈颤动而持续降低。 胚胎释放的量子信号在经历了短暂的狂暴后,也开始不可逆的由盛转衰。 …… 陈锋的迷雾森林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片除了水之外,再无一物的无边大海。 陈锋的身体也消失了。 他完全溶化进了大海。 他失去了全部记忆,思维已经消失。 此时的他,终于即将迎来真正意义的死亡。 尽管他已经感受过很多次死亡,甚至称得上驾轻就熟,但这次的情况却有点不一样。 以前死亡时,他的思维都很清醒,并且知道自己会在千年后或者千年前复活。 但这一次,他十分极端的行为让他在死亡之前,就已经失去了记忆,更不会去想复活的问题。 人的人格其实依托于记忆而存在。 无论是正常人还是精神病人,甚至是先天大脑残疾的人,只要能活着的人都会有记忆。 正常情况下,当人体死亡后,被束缚在记忆中的人格会伴随记忆量子规律的无序化而蒸发消失湮灭。 死后的世界并不存在,更不会有前世今生这种好事。 但当陈锋为了复活而剥离记忆后,他的人格(灵魂)变成了无根的浮萍。 当胚胎死亡时,他的人格并未随着生命的终结而消失,而是溶化了。 溶解他的溶液不是别的,正是宇宙里无处不在的,既决定了恒星燃烧的方式,又决定了引力,更决定了万事万物运行规律的宇宙基本规则,也就是实能。 这溶液更是催生着实能在宇宙里不断诞生再湮灭的最终法则。 失去意识的陈锋,成了宇宙的一部分。 现在他只是刚刚融入,只存在于很小的范围,就像被滴入蒸馏水中的一滴红墨水,才刚刚染红了一小片区域。 但被陈锋染红的区域正在极速扩张,扩张的速度等于光速与宇宙膨胀的速度之和。 或许等到千亿年后,并不存在的陈锋会在宇宙里无处不在。 以后的人类会怎样,宇宙会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了。
第615章 会议
转眼又三天过去。 基地第一会议室里,总负责人杨国定正与数十名部长与组长同坐一个办公室里。 这是场会议。 会议的价值不必多言,但旅行到如今已经接近三年,所有高级管理人员共聚一堂,而不是在量子网络中召开的线下会议,却尚属首次。 平常的会议,在无延迟内部量子网络的支持下,都能在线上解决。 每个人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工位,既能达到会议目的,也能节约时间。 这次的会议却是既事关重大,牵扯到任务最重目标,同时又有另一个原因,胚胎的生物活动已经彻底停滞。 简单的讲,就是胚胎已经死亡。 任务已经失败,大家闲下来了,短时间内没什么事情要做的了。 此时会议室里气氛无比沉闷。 没人肯第一个站出来发言。 哪怕失败已经明摆着的发生了,但人总免不了心存幻想,幻想着奇迹出现,幻想着是监测设备哪里出了问题,亦或是哪里的数据不够精准,得出了错误的判断。 甚至很多人在做梦时也曾梦见过,胚胎突然间又动了起来。 但梦终究只是梦,并未变成现实。 杨国定四下环视打量片刻,见始终没人站出来说话,终究也是不行。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事情已经发生,我们终究得面对现实。目前我们的所有预案已经实施,我们做到了我们能做到的一切,但还是没能阻止胚胎的死亡。是的,我们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胚胎的确已经死了。” “当然,我们现在召开这个会议,并非为了追究责任,更不是事后总结。事情还没有结束,没到总结的时候。在我们之前,还从来没有人活着参与过真正的物理光速飞行,更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在极限接近光速的状态下,操作同时极限接近光速的设备展开过科学实验。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奇迹可能出现,也可能不出现。所以,我们既要面对当下的失败,也还要合计一下接下来的对策。是走?是留?哪些人走?怎么走?哪些人留?都是问题。” “这个议题原本不存在,毕竟按照我们最初的计划,会留在基地里的仅有数千人。但现在情况有变,基地里现在还有三十七万人,并且每一个人都是各领域的尖端人才。先哲是人类的财富,但这些人才同样也是人类的财富。我除了要对先哲负责,还要对人类负责,我们必须在奉献和保存财富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这就是我们这次会议的目的。” 杨国定的话终于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 负责飞行控制的航行组组长,十八艘蠕虫三型飞船的指挥官站起来发言道:“根据外部观察组提供的数据参考,尸骸星球和研究所基地已经被物理拉长了76321577倍,所以我们不能突然开启完整曲率泡,那样人体会在巨大的伸缩弹性冲击下,像崩断的弹簧般四分五裂,并被分解为基本粒子。” “我们现在的飞行速度是每秒2812万公里,继续加速下去,距离抵达光速还有一个多月。逐步开启大型曲率泡,并按照巴罗夫曲线缓慢提高输出功率,让飞船和星球逐渐减速,我们有活下去的机会,但这也宣告着我们的任务彻底终止。另外,三天之后,也就是当我们的飞行速度达到2823万公里每秒后,星球整体减速的窗口就将会关闭。人体理论上可能承受的临界点,正是从2823万公里每秒开始减速,这是极限了。” 飞行指挥官坐下后,逃生设备管理组组长站起来接话道:“由于留在基地里的人员数量翻了上百倍,之前的设计逃生船数量不够。所以从出发后,逃生组已经短暂开启低功率暗能量吸收能源仓,利用额外能源有序制造小型逃生船。” “在上个月时,我们刚刚完成了可以提供给三十八万人使用的,共计三千八百艘小型逃生船的建造。在我们出发时,原始的逃生船设计性能是可以达到在速度超过每秒28万公里时,以先平行前进,再同轨脱离,最后缓慢减速的性能。这种飞行条件下,逃生船乘员原有的理论存活率是40左右。” “但在这三年里,我们得到了外部研究单位的大量支持,现在我们可以在速度超过295万公里每秒后,保持60左右的理论存活率。所以,我们要撤走,还是有机会的。” 这两人说完话后,其他与复活大计真正相关的众多核心组负责人却一片沉默,还是没人说话。 他们负责的内容是复活先哲,现在基本宣告失败,所有办法都也已经想尽,新的方案虽然在持续出炉,并且都在第一时间被用了上去,但这会儿既然没有消息进来,就表明那边毫无成效,等若把真·死马当成是活马在医。 又沉默了整整三分钟,负责研究所行政管理与后勤管理的组长终于站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悲戚道:“我先说句大家不爱听的。我认为,既然任务已经基本失败,应该允许部分人自主选择,开始乘坐小型逃生船撤离了。报名人数满一百人,就送走一艘逃生船。” “现在我们的速度还没达到每秒29万公里,逃生船的生还率还很高,超过95。所以,现在开始给基地里的其他人发放自主选择权吧,尽快安排。当然,我个人选择留下来,一直呆到最后。毕竟我一开始就报了名,我也知道有很多人也会留到最后,我会一直为大家把后勤工作做好,直到……” 杨国定轻咳一声,打断了行政组长的话。 杨国定摇着头说道:“我不同意自主选择,那样没人会报名。应该由我们直接下令,命令部分人离开。至于谁留下,谁离开,我之前其实已经整理了一份名单。最初那批预订会留在研究所里的人员共六千三百二十人,现存五千九百四十三人,全部留下。” “另外我还选拔了一万八千三百名技术水平最高,身体状况最好,可能在极限状态下维持更久的人。这部分人奉命留下。其他人无论接受与否,都必须全部离开。这是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大家已经做出很多努力,很多牺牲,我们这留下来的两万四千多人,不会辜负离开者的期望。我们会尽一切可能完成大家未完成的事业。” “离开的人不是自私,更不是贪生怕死,不会被人嘲笑,也没必要自责。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整个帝国,这些人都应该活下去。” 杨国定给会议来了个一锤定音。 在临散会之前,杨国定给行政组组长特别嘱咐道:“你在命令里加上这样一句话。我们理解大家的牺牲和奉献精神。但目前看来,救活先哲的机会或许已经只剩下万万亿分之一。” “我们不能让人类的财富全部白白牺牲殉道,这不是英勇,并不光荣,甚至是可耻。为了整个文明更长远的未来,撤离者在短暂的退却后继续活下去,比我们这些牺牲者或许更伟大。最后你务必再与所有人强调一点,这是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 十分钟后。 杨国定的个人智慧助手用电子音说道。 “杨主任,营养组高级研究院林拉申请求见。她在你的门外。” 杨国定头也不回,“不见。” 他知道林拉的来意。 林拉的学术水平很高,但身体状况不及格,所以并不在杨国定拟定的留守人员名单中。
第616章 抗命,跨越时空的故人
林拉给杨国定发了条消息。 杨国定看着私人通讯频道,操控光标在删除和打开间来回游离了五秒。 “你在用你的自私侮辱我们。我曾经以你为骄傲,但那都是过去时了。” 看到这条信息,杨国定面部肌肉稍微抽搐,然后回了一条,“我很忙。你只需要服从命令就行。” “我知道你并不忙,因为你现在还没找到忙碌的方向。你在撒谎,你在逃避。你有私心。我本来还不确定,但当你向我撒谎时,我就知道答案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正在走向罪恶的深渊,你以为自己伟大,其实很卑劣。你在犯罪,你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林拉这段信息不再是文字,而是用的语音。 两人终究还是见了面。 杨国定的办公室待客区里,两人相对而坐。 林拉怒瞪双目直视着杨国定。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杨国定,竟罕见的有些目光闪躲。 “我知道我有些蛮横。以我的级别,单纯从公务关系,根本没有见到你的资格。你完全可以将我阻拦在门外,甚至可以命令守卫来将我架走。但你还是见了我,这又一次证明了我关于你的私心的猜想。” 林拉一开口,就是猛烈进攻。 杨国定眼角微微收缩。 林拉:“你懊恼了。你后悔了。你动摇了。你的意志不再纯粹。你自我伪装的高尚正在崩塌。你果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只是一名科研工作者。让你担任我们的项目总负责人,其实是一个错误。” 杨国定沉默。 “你拥有合格的学问,但做人却不够冷血。在你的带领下,我们没能发挥出最高的潜力。你为了证明自己,接过了项目负责人的职务。但你没做好自己的工作。所以,我们要面对的现实就是,一个不合格的领袖带领我们做了一次不合格的科学实验,在复活先哲这件事上,没能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在失败就等于死亡的世界里,不存在什么虽败犹荣。无能,本身就是一种犯罪。” 杨国定终于开了口,“够了,我扪心自问。除了你的事之外,我都无愧于心。” “你真正的无愧于心,应该是带着所有人一起死,而不该试图将别人赶下船。” 杨国定:“但这是谋杀。” “照你这么说,每一位将军都应该被送上绞刑台?不,真正应该上绞刑台的将军是这样的。他明知道一名战士对完成任务依然有帮助,这名战士本人也有足够的觉悟,但他却出于私心将人强行从任务中赶走,并导致任务无可挽回的失败。这,才是谋杀。被他谋杀的对象是未来战争中的几十亿、几百亿甚至几十万亿百万亿的牺牲者!” “你的花言巧语毫无意义。你在照顾我,想让我活下去。我承认我的身体状况不好,但这有什么关系呢?你手里应该有我的考核数据。昨天,我成为了基地里最好的营养学家。你赶我走,就是对整个人类不负责任,也是在羞辱我。” 杨国定僵硬的转过头。 “杨国定,如果你真大公无私,那你就该让我留下来。先哲还有希望,你知道水熊虫吧?冻死几亿年的水熊虫,在太空里也一样能恢复生命力,还能繁殖。先哲基因的底层信息比水熊虫更原始。只要我们能完成逆推,将先哲的基因与水熊虫的特性更深度的融合起来,就有机会。” 杨国定摇头,“这不现实。底层信息归底层信息,人体和水熊虫毕竟不一样。” “但如果是能在宇宙中广泛存在的虚能生命,之前我们的无名舰队碰到的水晶水熊虫呢?根据我的计算,如果我们先将胚胎稳定的转化为虚能物质,再将水晶水熊虫的特性刻绘进去。” “当飞船真正抵达光速时,只要先哲的意识还存在,就会被无限放大的水熊虫吸收特性给往回吸,先哲最后参与的人格就有机会毫无阻碍的进入胚胎。那么融合就彻底完成了。以后,就是他的事了。我才刚刚开始深度接触无名舰队关于水晶水熊虫的最新研究成果,你却要赶我走?因为你的私心而赶我走?” 杨国定终于彻底失语,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没过多久,第二个人又找上门来,正是一名虚能领域的研究专家。 他的理由与林拉差不多,既然新方向刚好是他的专业领域能服务的范围,那么他也不该走。 杨国定不得不又一次松口。 制度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不能轻易为了某个特定对象而打破,一旦打开一道缺口,并且消息又走漏出去,效仿者只会越来越多,原定的计划便再执行不下去。 就像林拉骂的那样,杨国定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又或者军人。 他既做不到冷血无情,又做不到绝对的令行禁止。 别人说。 “不是就你杨国定一个人伟大,我们也不曾放弃。人终究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既然现在又有了新方案,我们还想再试试。” 甚至有人就着杨国定的话反过来驳斥他。 “你曾说过我们是军人,这里就是我们的战场。我们认可。但是,你应该知道军人没有紧急避险权。每一个军人在入伍时就曾宣誓,我们虽然嘴上不曾宣誓,但心里却做了觉悟。如果但凡是有死亡的风险,军人就撤退,那我们这战争怎么打?百姓由谁来守护?我们的基地由谁来守护?” “这种当逃兵的行为,本质就是对外面的人不信任。我们应该相信,这里才是最需要我们的地方,所以我们不认可杨主任你的判断。” “外面的百万亿人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不少。但这里,每少一个人,机构的运转速度就慢一分。这里,才是最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最大的价值,就是死在这里,不论成败。哪怕真彻底失败了,我们的故事,也会像太阳一样永远照耀在宇宙中,与先哲一起激励着后人。” 杨国定无法告诉别人,当初那一番宣言,本来就不是他本人的原话。 但这件事,他不能说出去。 他只能认了,回天乏术。 这是整个计划开启以来,项目参与者唯一的一次集体违抗他的命令。 但却没有人该被责罚。 研究所的最后一次尝试开始了——将已经死亡的胚胎进行虚能化,并且必须保持虚能化的胚胎与原本由实能组成的胚胎承载的遗传信息完全一致。 等到所有人都散去,杨国定的办公室里再度安静下来。 他冷不丁回想起主脑繁星交给自己的那段话来。 他不禁暗想,会不会当初繁星在编制那段演讲时,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性格缺陷,预料到了会有今天这一出? 既然主脑繁星连任务临近失败时的人性都推算了出来,那会不会也算到了胚胎的死亡亦或是假死? 若是这一切真都在计划之中,那就反过来说明,事情的确还有希望。 杨国定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深深的为之庆幸。 如果不是林拉利用两人间欲语还休的感情逼迫着他让了步,现在基地里已经只剩下两万多人了。 林拉将他从罪人的悬崖边拉了回去。 他的嘴角默默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的笑容,既有些感激,又有些惭愧,更有些释然。 他知道林拉在进门之前,就已经预料到当这缺口被打开后会发生什么。 她依然在用着她所剩不多的生命最后的全部力量,在每一个角度帮助着自己。 …… 宇宙的虚空中,一片静谧。 被略微拉长的十八艘蠕虫三型以及给拉得更长的尸骸星球如一柄刺向天穹的箭矢缓缓飘过。 远处的星空依旧,更远处的庞大河外星系看起来也与普通恒星一般无二。 在人类探索宇宙的过程中,宇宙赐予人类最直观的礼物是“孤独”。 越是远离家乡,人就越容易深陷在宇宙留给人类的无尽空虚之中。 但此时这空虚却是假象。 在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层面里,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当外部环境里的实能规则变化超过一定的幅度后,监测设备却能稍微发现些端倪。 “报告,舰队外层空间正发生着剧烈的量子潮汐涌动。以我们为球心,附近五百亿公里范围内的实能微粒诞生与湮灭的轮回频率正在持续升高。” 这是情报部门提供的第一份参考信息。 第二份信息来自整个晨风帝国的情报部门。 以太阳系为球心,附近接近两百五十光年范围内,都出现了剧烈的量子潮汐涌动。 紧接着,实能轮回频率等高线被画了出来。 此时这等高线用肉眼看来,就仿佛一个正在倒放的水波,一条条代表潮汐涌动强度的线条正从两百五十光年的范围开始往回收,向着尸骸星球所在的位置聚集而去。 宇宙中不存在真正的未解之谜。 一切看似反常的超自然现象,背后一定有着人类暂时未知的缘由。 但这一次,却太反常,太不合理了。 如此大面积的,大规模的异常量子潮汐涌动,在同一时间瞬时发生,完全超出了人类对宇宙的理解。 那是整整二百五十光年直径的巨大球形区域。 异常潮汐的背后,代表着空间规律的改变。 只需要简简单单的计算,便能推算出如果要靠人力制造的爆破物完成同等规模,并且瞬时同步的空间规律改变,那燃烧掉整个银河系里所有恒星的热能都不够。 人类想象不出是怎样的伟力才能完成如此壮举。 甚至有人绝望的暗自揣度。 是不是复眼者幕后的超阶文明终于亲自出动了,使用了破坏游戏规则的宇宙级“核武器”。 在人心惶惶的帝国里,尸骸星球研究所里的人们却是无比淡定。 只有情报组按部就班的观测着外部环境,与帝国交换情报,再将信息整理提供给科研人员们。 至于其他人,则是将全部精力放到了如何将胚胎虚能化的项目中。 外面的超自然现象很奇特,但也仅此而已了。 它可能与先哲有关,也可能无关。 但既然现在无法判定关联究竟在哪儿,会对任务造成怎样的影响,那就索性不管,只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如此这般又是七天过去,情报组终于拿到了新的数据。 这是最高智脑繁星调取了90的算力持续分析三天得出的结果。 引发量子潮汐异常涌动的,是“人”。 或许又不是人,但起码是人的影子。 数百亿个无比高大的人形影子,正互相层层叠叠的挤压着,往尸骸星球靠近。 学者们长久以来逐渐成型的科学观被颠覆了。 不少人甚至暗想,人是否真的有灵魂。 人死后灵魂是否依然存在? 这些人影,是过去的亡者的魂魄吗? 那为什么会只有几百亿个,而不是更多? 时间又过去七天,繁星最先得到了答案。 为繁星提供答案的,是陈锋拷贝给她的记忆。 这些“人”是空白者。 既有这条时间线里为了增强算力,而主动让《世外之歌》渗透,并将思维机械化后的空白者。 但繁星有这条时间线里自我牺牲的空白者的名单。 数量远没这么多,顶多就几十亿人。 另外数百亿空白者的来历,便让繁星也理解不能了。 来自陈锋的“记忆”,他的第九次、第八次……乃至于当年的第一次历史中。 陈锋每一次死而复生的经历,都有至少一千年的跨度,人类都会经过无数代的繁衍。 跨越了万年的时光,既有主动牺牲的,也有无辜受牵连的,还有当年的蕾控制下制造的八百万个空白者,全部在这里了。 繁星“看”到了很多相同的人,甚至看到了五个谢尔盖,那是得到《晨风》之前,依然遭到了《世外之歌》渗透洗脑的谢尔盖。 繁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些明明不该在这条时间线里存在的人会出现,但事实就是如此。 似乎,自从他们死后,他们的所谓灵魂,也就是溶化进宇宙规律里的人格从未远离,而是一直悄无声息的在往太阳系靠近,并在此时此刻聚集到一起,引发了量子潮汐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