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酒,或许是人,也或许是这幽静的夜,他似变了个人一般,缓缓讲起了自己的往事。那是公子修从未与他人讲过的事,也是花无多做梦也想不到的他的过往经历。
庐州的月光洒在公子修身上,显得格外清冷。
公子修淡淡道:“我的娘亲极美,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告诉我和姐姐,我们与其他人不同,我们生来便高人一等。在府里,其他姨娘的孩子都是下贱的,卑微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了娘亲,公子修的面容带了丝暖意,“娘亲对我和姐姐管教十分严厉,尤其对姐姐,姐姐自幼学习的东西很多,比我还多,我们很少有空玩耍,我除了习武、射箭还要读书练字。娘亲常说,她对姐姐与我寄予厚望,我们越出色优秀,她便越引以为傲。年幼时我不懂我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但高高在上的感觉的确很好。也很喜欢看到娘亲为我骄傲的模样,所以我无论做什么都很努力,都要赢,也必须赢。”
说到此,他目光转暗,灌了自己更多的酒,继续道:“十三岁那年,娘亲去世了,她终究没能看到我行冠礼。娘亲的灵柩尚未下葬时,七姨娘就倚仗我父亲的宠爱想要成为正室夫人,替代我娘亲在府中的位置。我知道后提剑冲进了她的房间,一路拖着她的头发直到我娘亲的灵堂。她不停地在灵堂前磕头求饶,磕得满地是血。我父亲进来看到这样的情景,一掌向我打来,我当时气怒交加,没避也没躲,想着就那样被他打死去找娘亲也好,可我没想到,刚自宫中回来的姐姐却冲过来替我受了那一掌,飞出去的时候……她撞在娘亲的棺木一角,自此……再不能生育。”
听到此处,花无多心中一痛,却不知如何安慰公子修。
他继续道:“那晚,我跪在娘亲灵堂前,亲手洗净了地上的血渍,一点儿一点儿,洗去。”
花无多望着公子修,发现他嘴角带着嘲讽的冷笑,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一丝痛苦都没有,如此冷漠,冷漠得悲凉。那是花无多从未见过的公子修,只听他继续道:“姐姐伤重昏迷时,仍挂念着我,反复说着,要我牢记娘亲生前的话。我在姐姐病床前发誓,我绝不会让她失望,我必会光宗耀祖,成为人上之人,让娘亲和姐姐都以我为傲!”
公子修又猛灌了一口酒,冷冷一笑,道:“无多,我在你心里是个怎样的人?”
花无多闻言自怔忪中清醒过来,一笑道:“修至情至性,既侠义又高贵。”
公子修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残忍,道:“在我八岁那年,三姨娘的儿子和我抢小木马玩,我一棍子便将他打成了残废。三姨娘到我爹面前哭诉,我却骂她下贱,她当场羞愤地撞墙死了。”他嘴角扬起浅笑,冷酷至极,“十岁生日那年,母亲为我做了一件十分好看的锦袍,我穿着它走过后花园,我的表妹却在这时端着一盘油腻的糕点撞在我身上,弄脏了我的衣服,我一掌将她打飞出去,她撞在石头上当场命断。我十四岁刚行过成年礼,不过多看了府里一个丫环几眼,她当晚就脱光了衣服爬上了我的床,我却将她一脚踢下床去,一剑刺在她胸口。”
说到此,他轻笑出声,月光如水,照在他身上,刹那冰凉。
“我还是你心中的修吗?”他问得很轻,侧脸隐在暗影中,模糊不清。
月光淡淡,安静犹如毒针,一根一根刺入刘修的心,眸中的光芒随着这份安静渐渐消失。可就在此时,只听轻轻一笑,那笑声如珠玉落盘,轻轻脆响,令他心起涟漪。目光所至便看到月下的她晃着脑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半晌,方才开口道:“我只知道,修对我很好很好,可以为了我连性命都不要!”
他的心蓦地缩紧了。
他凝视着她,只见她微晃着头,抱着酒坛子,似有些醉,却又似没醉。而后,公子修清楚地听到他一生都不能忘记的话,“我喜欢这样的修!”
这一刻,他的心不可抑制地开始狂跳。
她笑得越发恣意,举起酒坛子与他的一碰,一挥手,大声道:“烦恼事说完了,就全抛了!咱们喝酒!”
两个酒坛子撞在一起的那一刻,声音在暗夜中显得分外清晰,也分外令公子修心动。他仰头灌了数口酒,望着花无多的目光越发炽热,轻声道:“无多,遇到你,或许是我此生唯一的变数,但我喜欢这个变数。我厌恶女人,我看尽世上女人争宠的丑恶,我甚至闻到她们身上的胭脂味都会觉得恶心,但你却是例外,唯一的例外。我原以为婚姻不过是权力争夺中的筹码和手段,我终究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宿命,便觉得爱与不爱喜不喜欢都无所谓。但自从遇到了你,我突然有了一份不该有的执念,我想和你在一起,无论天涯海角,无论平凡穷苦,只要每日能看到你,与你在一起,从日出到日落,再从日落到日出。”他抓住了花无多的手,紧紧地,甚至抓疼了她,炽热地问道:“这是我的奢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