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没答,反手将他作乱的手指圈进掌心里,冲赵玉怜道:“稍等,我有几个问题。”

“其一,那位族老前往林家的路线、马车、赶车人、都是你父亲亲自安排的,赶车人从事此业十年有余,将车赶到河里……这样低级的错误实在不该犯,当天也并未下雨,那这场意外,是不是来得太过牵强了一些?”

“……”

“其二,赞礼人落水,此时最该做的难道不是请来另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以保婚礼准时进行么?将送亲车队召回来是何意思?你父亲当了那么些年的赵家家主,怎么会连这些都想不明白?”

沈晏将剥好的花生米齐齐拢来,搁到师挽棠的掌心里,旋即看向神色一片空白的赵玉怜,“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把车队召回来后,你父亲将人聚集在祠堂做什么?这大喜的日子,他去祠堂做什么?或者说……祠堂里有什么?他想对祠堂里的东西做什么?”

如此提点,赵玉怜终于猝然大悟,登时瞪大了眼睛。

沈晏仍在继续:“或许我们都弄错了,你父兄要除掉的那个,从始至终都不是你,是聆春。”

第39章 混乱

林府大宅, 前厅宾客喧嚣,一片喜庆热闹,唯一美中不足的, 便是新娘子的花轿迟迟不见踪影,林老爷子杵着拐杖站在门口, 冲身旁的小厮低声说道:“少爷还没找到吗?”

小厮无声地冲他摇了摇头。

老爷子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像块干燥虬结的老树皮,他将拐杖轻轻一杵,立即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去找, 成亲的大日子, 新郎新娘都没影, 满堂的宾客是与她们消遣的吗?!另再派两个人去催催亲家, 问他那边究竟作何打算, 总不能一位唱赞人落水, 便连带着整场婚事都推延吧?”

小厮连连点头, 恭敬地一躬身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众人视线。

席间宾客已经坐满,正私语着等待新娘的到来, 忽而, 前门有人惊慌地高呼一声, 过了片刻, 小厮屁滚尿流地冲进厅内, 颤抖着两条细面条腿,哆哆嗦嗦地指着门口,“新娘……新娘来了。”

他的语气间有掩饰不住的恐惧,但此刻众人全被姗姗来迟的新娘子吸引了心神, 自然就原谅了他的无礼,一个个齐刷刷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地将视线投向门口。

首先进来的是林老爷子。

他年逾五十,身体仍旧十分硬朗,平日中气十足,可从垂花门到大厅短短一段路,竟是踉跄着倒退走回来的,一边被小厮搀扶着,一边直直地盯着另一道缓缓往里走的人影。

“清、清慧郡主?”有人诧异出声。

往日端庄典雅的清慧郡主,此刻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喜服,雪白的面颊上横纵竖直地勒出五六道渗着血的红印,像是被无数道看不见的锋利细线绑住了,血液从鬓角一直流淌到颈窝,身上亦是有长短不一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本就艳丽的喜服,她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依旧神情平静,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林老爷子胸膛猛的鼓起,似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旋即他迅速地拄着拐杖横到她面前,问道:“清慧,你这是怎么了?谁伤你了?你的父亲呢?送亲的车队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清慧缓缓地转动眼珠子,随着她这个动作,本就诡异的场景更加诡异了,众人纷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清慧似乎是温和地看了老爷子一眼,在如此境况下,她竟然还能温婉有礼地朝对方福一福身,“祖父,劳驾,仕郎在何处?可否让我先见见他?”

正常人这时候都应该拒绝,可老爷子纵横官场几十年,一双眼睛练得毒辣无比,一下就看出清慧从容不迫的举止下,生离死别的悲意,竟一时间有些犹豫,倒也不知该先问清来龙去脉,还是依言让她见孙儿可能的最后一面。

他正踌躇间,垂花拱门又走来一人,清慧郡主这般模样,吓得所有护卫都跟进了厅堂,门外竟无人在守,自然也无人通报。男子步伐平稳地走进来,头发极短,模样甚怪,肩上却扛着一人,他将那人放下,用力在人中上按压了一下,不过片刻,那人便幽幽转醒,正是林家失踪了好几个时辰的新郎官,林思仕。

“……清慧!”林思仕甫一转醒,见到清慧郡主这般模样,自然是吓了一跳,立刻起身,手忙脚乱地朝她扑过去,手掌虚虚地悬在空中,不知该触碰哪里,“清慧……这是怎么了?谁伤了你?大夫……大夫呢?!快请大夫!”

席间无人应答,大家踟蹰着看着清慧郡主显然不对劲的伤痕和莫名僵硬的眼珠子,后背蹿起一片凉意。

只有林思仕仍在大喊大叫:“都瞎了吗?拿件披风来啊,我说请大夫你们听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