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修仙修到了这一步,谁甘心在上清界耗尽寿元,而后兵解回归大地?于是,这些比寻常人在仙途之上走了更远的老祖们在寿元耗尽的威胁之下,开始挖门盗洞的探索飞升的法门。

这个幻花秘境之中的上古大能留下的剑冢,就是妙音门的那位老祖找到的可能让他飞升的秘宝之所在。

为了一个“或许有”的可能,一些拥有力量的人可以轻易草菅人命。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妙音门的老祖和你有仇,你就要屠杀妙音门的门人么?”韩三水非常不解。

他和风如晦相识日短,但是他却认识风如晦的剑。这样的一柄剑,这样的一个人,韩三水不相信他会滥杀无辜。

所以,就只能说明,陈柯也绝不无辜。

想起之前为了进入这个剑冢,陈柯可以毫不犹豫的献祭自己门内同伴的生命,韩三水心中的天平就在向着风如晦倾斜。

而且,听了刚才风如晦的故事,韩三水十分怀疑那几个被陈柯褫夺了生命的人是否是妙音门的修士,还是如同风如晦的师妹一样,是因为特殊的命格而被妙音门的门徒掳了过来。

“我杀陈柯,是因为他早就该死了!”风如晦的元婴还没有韩三水的手掌大,可是此刻悲怆的仰天大笑,却恍惚就是几日之前沉默抱剑的黑衣剑客的样子。

他笑着,元婴上的裂缝更大了一些,让他看起来就仿若是一道巨大的伤口。

看得出来风如晦剩下的时间不多,韩三水和谢雨师不忍心的别过脸去,他们的小剑灵也挤挤挨挨的缩进了这两个人的头发里,似乎有些哭唧唧的样子。

纪尘寰却并不动容,他听了一个别人的故事,这个故事的确是人间惨剧,可是他走过那么长的路,已经听了太多凄惨的故事。

纪尘寰只是皱了皱眉,随即仿佛有一点明悟:“莫非,陈柯就是当年掳走你师妹的人?”

“老祖”这个称呼,在纪尘寰心里只代表他师父一人,他不愿意让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和他师父一样被这样尊称。

“你这小子,太过聪慧了一些,简直不像是十四五岁。”风如晦眯了眯眼睛,看向纪尘寰的目光居然带上了冷冷的审视。

他之所以这样审视纪尘寰,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风如晦遇见过一次鬼,以后怎么可能不怕黑。

风如晦杀了陈柯,是因为所谓的“陈柯”根本就不是“陈柯”。

风如晦为了复仇,已整整筹划了五百年。这五百年里,他如同阴暗的臭虫一样蛰伏。

天地不仁,或许不会被炽热的爱所感动,但是一个人咬牙切齿的恨到了极致,就总能让他找到一点复仇的方法。

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利用自己的血脉灵术反复试探,居然真的让风如晦发现了可以杀死一位大乘期修士的方法。

大乘之下皆凡人,唯有踏入大乘,才算是真的触摸到了“逆天改命”的边缘。

大乘修士被困在此间无法飞升,当然就要想尽办法给自己留存一线生机。而妙音门的这位,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启发,居然效仿定禅法寺的佛子,开始轮回转世。

只不过,他这个转世是无法累积功德的,只是封印了自己大部分修为,然后进入更年轻的身体,换取更长的生命。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跟魔族的夺舍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哪怕是大乘期的老祖,进入新的身体的时候也是要重零开始修炼的。而对于妙音门的那位来说,这样的重新开始未尝不是好事,因为他有了进入幻花秘境的资格,就可以一次次的进入剑冢。

风如晦至今不知道剑冢之中有什么,但是毫无疑问,每一次进入剑冢,妙音门的这位总是收获最多的。

他每一次从剑冢之中出来,就会以更快的速度进阶,并且随着他反复修炼,对于修士来说是九死一生的雷劫,对于他来说也开始像是“走形式”。

“他这般厉害,舍弃了大乘期修为的肉|身,虽然不必身死道销,但是也不见他们妙音门再有大乘期修士了。”谢雨师抓住了重点。

风如晦嘲弄的笑了:“蝼蚁尚且偷生,有些人的心性,也就配当个蝼蚁,偷生苟活了。\"

纪尘寰注意到风如晦说的“此间大乘期修士已经许久无人飞升”,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因为纪尘寰分明记得,远了的都暂且不论,眼下他们若虚宗就是刚刚飞升了一位峰主的。

纪尘寰不关心万千修士的命运,但是他记得,当时在下尘界,他师父曾经在他唤她“姐姐”的时候,近乎是戏谑的对他说过一句“老身今年八千七百岁”。

如今纪尘寰已经知道,大乘期的修士,如果不能够飞升,那么终归是有寿元耗尽的一天的。他的师父总是那样强,能一剑斩天雷,也能一念束万剑,纪尘寰从来没有将“身死道销”这个词和他师父联系起来。

如今听见风如晦的声声控诉,纪尘寰的思绪却不觉飘远了。

幸而风如晦也不是要说给谁听的。其实风如晦本就不必解释,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如今长剑痛饮仇人血,虽然风如晦的元婴也有了溃散之相,但是他求仁得仁,九死无悔。

风如晦其实不必和谁解释,但是和韩三水相识一场,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对这位小友有个交代,也不枉费他们相识一场。

风如晦的元婴已经支离破碎,距离他真正的魂飞魄散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

韩三水捡起了风如晦地上的剑,那是风如晦和他初见的时候抱在怀里的重剑,而这一柄重剑居然有一个堪称是温柔的名字。

“尽夏,这是我妻子的名字。”注意到韩三水正在仔细端详他的本命法剑,风如晦笑了笑。

风雨如晦,夏有尽时。

有的时候风如晦真的觉得是他们师兄们两个人没有取好名字,才让命运待他们这般刻薄残忍。

他摇了摇头:“本来想着,我们相识一场,这柄剑留给你多少是个纪念,不过现在我反悔了,这里是她的埋骨之地,我想在这里陪着她。”

摆了摆手,风如晦驱赶一样的对几个都算是他的后生的年轻人说道:“走吧走吧,本来我想毁了这个剑冢,也杀了妙音门的人,现在这剑冢虽然没有毁成,不过能杀了妙音门的老妖怪,我这辈子也不亏。”

纪尘寰:“剑冢的话,的确是毁了的。”现在这里镇压十万名剑的不再是什么剑冢,而是他师父的一道禁制。

风如晦哪里会和他们这样咬文嚼字,他保持着不耐烦挥手的姿势,小小的元婴却缓缓褪色,最终碎裂成一捧齑粉。

他最后的一句话是对韩三水说的:“好好待你师妹吧,你们好好的。”

或许,那个关于风如晦自己的故事原本就是无关紧要,风如晦真正想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指的就是这句最后的嘱托。

谢雨师捂住自己的嘴,嚎啕哭了出来。

她是情感丰沛的姑娘,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丢人。

纪尘寰和韩三水也不觉得她丢人,只是作为小师叔,纪尘寰默默退开两步,难得善良的给韩三水和谢雨师留下一个独处空间。

“我的天啊,我记得这小丫头不是水系灵根啊,怎么这么能哭?”纪尘寰内府的小胖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只是觉得,光是看着谢雨师哭,她的眼睛也开始疼起来了。

闻言,纪尘寰开始翻找储物袋。

“你做什么?”小胖妞有些奇怪。

“找东西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吵到师父。”纪尘寰一改方才善解人意的小师叔的模样,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理所应当的霸道样子。

小胖妞被气得倒仰:“阿纪,听师父的话,你可做个人吧。”

风如晦的故事已经走到了终结,人死如灯灭,无论风如晦有再多的不甘和遗憾,他都只能留在这里了。

谢雨师肉肉的两腮边都是泪花,她真情实意的为风如晦哭出声来。

这个人虽然欺骗了他们,一路借着他们若虚宗门进入到了幻花秘境,更是尾随他们一道来了剑冢,可是说到底,从头到尾风如晦都没有想着伤害他们。

谢雨师只是觉得,太可怜了,风如晦太可怜了,尽夏太可怜了,他们未曾得见天光的孩儿也太可怜了。

这个世界上虽然自古就是如此,落后就是要挨打,可是因为弱小的人无法反抗,恃强凌弱难道就是对的么?他们修士逆天修行,与天地斗,也与人争,承担着随时都可能没有明天的风险,难道就只是为了欺凌比他们弱小的人,从别人的伤痛里攫取利益么?

如果是这样,人都一度不配为人,她还修什么道,问什么仙?

谢雨师放声大哭,是为了风如晦,也是为了天底下很多像是风如晦一样的人。

世上总有不平事,世上也总有恸哭人。如果她要为每一个遇见的人哭,恐怕眼睛哭瞎了,也是哭不尽的。可是,因为“不可为”,就能理所当然的麻木不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