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老狐狸

琴仰止亲自开车,陶九九坐在副驾驶,表情如常,心中巨浪汹涌。

什么意思?

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更好理解的说法,是不是在名为菩提境的水池中有无数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面都生活着一个陶九九一个琴仰止。

当陶九九受袭生命危险濒死的时候,泡泡会破裂将她挤出去,她逃逸向别的泡泡与别的泡泡中的自己融合。

在陶九九身上发生这些事的同时。破裂世界里面的琴仰止,却也没有像别的人物那样原地覆灭。

而是像陶九九一样,跑进了别的泡泡,和那个泡泡里已经存在的自己合为一体。

只是,两人逃逸的目标未必是同一个。而是完全随机的选择。

所以有可能跑向不同的世界。

那么琴仰止到底是谁?

从现在的信息来看,菩提境虽然是以陶九九这个人为主。每个世界的存在都围绕着她。其他的一切,不过是菩提境以自己的能力从种子的投影生造出来的。

那琴仰止为什么能和其他人不同?别人都和世界全消失了,为什么他没有呢?

陶九九感觉自己脑子又开始痛了。

像是这没啥有的大脑袋正在被什么撕裂,又像整个头像是被什么力量拉扯个不停。

“怎么?”琴仰止注意到她的异样。

“可能吹了风。”陶九九敷衍他,关上车窗。

这时候,琴仰止的手机响起来。他点了免提,对面是王秘书的声音。

“平城没事了,一家三个大人受了重伤,孩子没事,要不是我带着驻本地办事的员工过来,发现李甫确实不对劲,估计得出大案子,我现在正在这边善后,还刚好遇到了心理署的人。说是过来做回访的。”王秘大概正在走路,气息不怎么稳当,背景也很吵闹:“好像说,李甫本来就是心理署那边在册人员。”

“恩。”琴仰止回得很散漫,但手在方向盘上敲个不停。显然在思考什么。

“boss,你怎么突然叫我来这里呢?真的太巧了。迟来一点都不行。真的,你不知道当时那场面是真的吓人啊。我一身的冷汗。亏得我紧赶慢赶的跑过来。”

“已经迟过很多次了。这次运气很好。看来这里的事件线比其它地方的要迟一点。别处的话,算算日子,今天尸体都该臭了。”琴仰止打着方向盘,心不在焉。

“啊?”王秘书听不懂。

“没什么。”琴仰止问:“你去的时候有没有遇到别的人。”

“别人?”王秘书:“什么人?我去他家的时候,小区里就遇到几个老太太算吗?”

“问你有没有遇到我们的人,三族的人,可疑的人。”琴仰止揉额头。

“三族的人?来的就几个工作人员,没有其它三族的人呀,这一片里,就他一个是三族的。我看过名册了,平城是个没人气的小地方。难道说,boss还通知别的同事过来办案吗?”王秘书声音明显很疑惑:“可我也没有看见呀。”

琴仰止微微蹙眉,显然是觉得不解:“行了。就这样吧。”

“那我下午就回来了吗?”王秘书试探着问。

琴仰止没同意:“你先留在那里,不要离开。也别让人注意到你。看看有什么可疑的人。”

“为什么?”王秘书说着大概是走到了安静避人的角落,声音低下来,背景里的喧闹也消失了:“boss难道怀疑,他不是自发性的发疯?是有人对他做了什么?”说着也疑心起来:“听说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一家人也和和气气,是不该发生这种事。”

“注意安全。”琴仰止没有回答,叮嘱一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全程仿佛身边的陶九九不存在。该说什么说什么,没有半点要避讳她的意思。

甚至顺便还点了根烟。叼着烟突然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蓝天白云,没来由地突然说了一句:“这次再不行,可没什么机会了。”

陶九九不着声色地打量他。

看来,他是一直在查证世界为什么会突然关闭这件事。但并不知道有陶九九这个人,所以只能从已知的事情入手,比如各种奇怪的案子之类的。

他尝试阻止这些案件发生,来阻止世界黑下去。

可他之前又说,一切都结束了?为什么呢?

当时,陶九九认为,他之所以这很么说,是因为他有什么计划,想用来毁灭一切,毁灭给他带来痛苦的不断跳跃的人生。是他会做的事,他当然知道世界要没了。

可现在陶九九觉得,他不像恨这个世界,这种感觉更像是,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一面在努力阻止一切的发生,可一面又似乎感受到了,世界的数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

他凭自己的力量,注意到这种跳转不会无休止地继续下去。

要么他能阻止一切,要么一切将要走到终点。

这是唯一解决的办法。

可他是怎么发现世界已经不多,马上就要到达终点了?

身在山中的人,怎么看到山的全貌?

陶九九在心里盘算个没休。

如果她是琴仰止,她会怎么算?

想来想去,琴仰止要是跳跃得足够多,大概会以各种关键数字做为参考吧?

他是有常识的人,知识也丰富,就算不了解这是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世界为什么一直持续性的崩塌,但也可以进行合理的数字推断,来了解世界的总数。

毕竟在三族眼中,万物都自有其规律,没有任何存在是完全无序的。

但因为太过于宽泛,他没有足够的线索,所以可能会用所有已知的特别的数字,来进行排除。

比如,七魂三魄,七七四十九,五十四周天,九九八十一万,七十二亿……

这些数字。

陶九九心里咯噔一下。

琴仰止之所以能这么肯定一切就快要结束,会不会只有一个可能呢?

他是不是已经亲自经历过了,七次也好,四十九次也好,五十四次也好,八十一万次也好,自己都经历过,却成为过去,但世界仍然还在前行。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最大的那个数字。

七十二亿。

所有特别的数字,没有比大过八十一万之后还有意义的。

而考虑到在他跳跃的同时,也有其它琴仰止在跳跃的可能,七十二亿这个数字大概也已经快要达成。

所以他才会说,一切要结束。

不论他找没找到解决的办法。终点是不可避免地将要到来。

真的是这样的话,陶九九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如果她真的只是仙,只是在三界坠落时亲生父母为了保护她,将她放置在菩提境中,那么菩提境中最多只可能存在八十一万界。不可能到达七十二亿这个数字。

那么也就只有一种可能,被养菩提境中,以陶九九的身份存在的,只能是魔君,或是太渊。

魔君虽然坠魔,可魔魂与神魂的数量是一致的。都是七十二亿。

而太渊虽然是侍神,但历史上也有侍神成为神祇的先例。虽然很难,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卧艹。

陶九九无声骂了一句。

因为她既不想做救世主,也不想做大反派。

扭头却不小心与挡风玻璃下面的境面饰品上投射出来的琴仰止四目相对。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那里在观察她。

“一般来说,你应该问问我。”琴仰止收回目光,前面红灯,他停下来,扭头看着陶九九。

“问什么?”

“我讲话莫名其妙,一般来说,正常人的反应都会问问。问我在说什么,问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问发生了什么。问我要不要看医生。”说到最后一个,他应该是有些笑意,但是他的表情都非常微小,很少有大的动作。所以很难察觉。

“你讲了什么奇怪的话吗?”陶九九无比镇定,一脸惊讶:“你刚才讲话了吗?天啦,不好意思我在想别的事。没有在听耶。”这样的话敷衍魏拾骨十分足够。

“你有在听。”琴仰止看着红灯结束,重新启动车子。

虽然只是说了四个字,他也没有过份强调、威胁或有别的令她感到压迫的表情与动作,但陶九九还是少见地感受到了一种已被看穿的压力。

从经历上来说,他比她所遇到过的琴仰止都要更洞悉世事,也更加敏锐。

大概是因为已经看得太多,很多事他虽然不需要认真地思考,但直觉却会给他答案。

直觉这种东西么,恰恰也是由经验堆积而来。

他对于自己判断的自信,更甚于所有她认识的人。

陶九九顿住,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她明白,自己在他面前撒谎可能意义不大,所在更谨慎起来。

琴仰止,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或者说,身为委员长的他,终极形态原来是这样的。

开车的琴仰止也并不催促她。甚至显得有些懒散,口中说:“我遇见过你很多回,不过在这里应该是相处最多的。别的地方你和琴初的关系并没有这么近。怎么样,你还在计划和他表白?”看来陶九九和琴初真的是处处纠缠。

这也很正常,陶九九大概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外力就能记住他的人。这对中二少年来说,已经是天选了。怎么可能关系不近。

“我计划过很多次吗?”陶九九问:“听你说话,感觉像是穿越时间的爱恋。你看过那个剧吗,不好看的。”看上去似乎放松了,连表情也坦然起来:“一开始我觉得你大概是那种,虚无主义者,电视上不是有吗,很多怀疑世界是不是真的精神病。爱讲很多奇怪的别人听不懂的话。”

琴仰止‘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陶九九觉得他很难相处。

他表情很少,没有和别人解释自己的欲望。甚至答非所问。哪怕自己给他的答案,也得不到确定的反馈。很难知道他在想什么。

相比较起来,上一个琴仰止甚至都有了一种青涩的感觉。

这让陶九九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危机感。

她偷偷审视琴仰止,一时难以决断自己应该怎么对他。也更难判断他是怎么想自己的。

接下来琴仰止没有再开口说话。

车里十分安静。

快到学校的时候,琴仰止终于再开口:“你……”但他的话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面。

陶九九顺着他的目光看。前面有一个大转弯。

这段路因为规划的原因,导致角度非常的锐,这导致远远看上去,路好像突然中断了一下。

琴仰止在说了个你之后,就没再往下说,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陶九九并不太在意,而车子还在照常行驶。

陶九九发现不对,是因为已经到了转弯的地方,可琴仰止仍然保持着向前看的姿势,也并没有打方向盘的动作。

车子虽然仍然是匀速,却直怔怔地向路边的店铺冲过去。穿过了隔壁车道与逆向行驶的车差点对头撞了个正着,引来一连串惊慌失措的刹车。整个路面大乱。

陶九九当机立断扑过去,挤开他一脚蹬在刹车上。

车子撞断了路边的告示牌,直挺挺地紧紧粘着店铺的玻璃橱窗停下来。再动一点就撞破了玻璃墙进人家店里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陶九九还是懵的。

店里的人吓惊慌失措。有人在报警。

陶九九解开安全全带,扭头去查看琴仰止。

他坐在那儿,没有看到哪里受伤,但人虽然没有动,眼神看上去却似乎处于一种完全惊慌的状态。很明显,这种惊慌并不是车祸带来的,而是车祸的起因。

“琴仰止!”陶九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委员长!”

但没有任何反馈。

她伸头过去,审视面前的琴仰止,他的目光虽然是直视,可却似乎穿过了她在看着别处,胸膛也起伏得特别快。

外面人群闹得太凶,已经有车主冲上来,摇晃着车门,拍打车窗叫车里的人马上下去。大家都受惊了,骂骂咧咧。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车子。原本停下的车子猛然向前移动,玻璃墙被撞破,碎了一地,到处都是尖叫声。

陶九九不防整个人扑到面前的琴仰止身上。嘴唇撞牙齿,一嘴的血腥味。她撑着琴仰止的胸膛直起身,便看到车后有个车子正在倒车后退,看样子是故意撞的,现在还打算再撞。

大概是气愤她和琴仰止没有立刻下车解决问题。

外面的还有几个人应该是一起的,拍车窗的手劲大到玻璃都要碎了似的。虽然隔音也能听到怒骂的声音。一直叫,下车!

她正要动作,就见那辆车又猛然撞了上来。

哪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搂住了琴仰止,她后背还是撞在了方向盘上。痛得怒骂:“曹尼玛的!”

正要起身,却发现琴仰止似乎回魂了,因为刚才两人撞在一起,他和她一样嘴唇上磕破,皱眉伸手摸了一下,示意她坐回去:“不要下车。”

转身解开安全带独自下车去。

在那些人涌上来的瞬间,锁上了车门。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愤怒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

陶九九已经隐约听到什么,官二代富二代、故意撞车、拒绝沟通、是和女朋友吵架故意撞人的,之类的鬼话。也不知道是谁胡说八道,大概率只是看了车子的牌子又看到副驾驶的她,所以自己揣测的。

有人脸贴在车窗上,向她看。还有人爬到引擎盖上,指着她骂个不停。

这让她本来就隐痛不止的脑袋更是疼痛欲裂。

深呼吸着闭上眼睛,努力保持平静,但还是不能抑制地有一种要爆裂的感觉,头痛之外更有一种愤怒与无法排遣的憎意汹涌不止,它们的出现更让她觉得胸中有一股空洞的感觉,自己必须要用什么去填满它。

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呼吸。

深呼吸。

陶女士每每在她那爆脾气要爆发的时候,就是这样引导她的。

但这种情况在她记忆中已经很久不出现了。

她一个接一个地数着数。

1……2……3……

……12……13……

不要生气。

可情绪的巨浪扑天盖地。一个接一个,熬过了这个,没有半点喘息就是下一个更大浪打过来,每一个都像是极限,可每一个浪都比上一个更激烈。

她猛地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中间,喇叭发出刺耳的尖鸣,但这持续不断的尖啸声却无法抵消她胸中的念头。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无法控制的时候。

突然,就像是谁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外面的风还在吹着,树叶还在摆动,可所有人都保持在一个动作,仿佛静止的雕像一般。已经破掉的玻璃窗没有了隔音的功能,店内音响放着的歌声被挡风玻璃减弱后,传到她耳边。是一首非常普通的情歌,但现在却显得像是一股清流。

她仿佛是被关在真空中的鱼,突然重新被人放回水中。

“你怎么样?好点了吗?”琴仰止挤过人群,拉开车门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