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回院中,丑娘子正带着小小的苏吴归在雪中坐禅。
不一会儿雪就落了两人一身,仿佛是雪人一般,丑娘子面目平静无波澜,垂眸守心默念心法。苏吴归却并不能适应,全身都在发抖,却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小脸青白地坐着,努力保持坐禅的姿势。
从现在为止得到的一切信息来看,丑娘子不只是抚养苏吴归,并且还是带他入道的人。之后甚至成为夫妻。
事实上,丑娘子才是这世界的第一名修士,但在后来的人们所熟知的历史中,她却只是以‘苏宗主的惨死配偶’这一形象短暂存在。不只没有关于她修为高低的记录,甚至连她是名修士都没有人知道。
陶九九觉得,这不像是有人刻意隐瞒,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被死守得再严实的秘密也会有奇怪的传说,露出真相的蛛丝马迹。
这样完全绝迹,更像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所导致的。
四周景色在飞快地变化,四季飞速交替,等一切再恢复时,已经是又一年的春季。
苏吴归长高了一些,约莫十一二岁左右,即便穿得破破烂烂,但青涩少年身姿挺拔面目如画。他背着竹篓从山里出来,远远便看到院中放着一些东西。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飞快地大步跑着冲回院中。
见到站在庭院里丑娘子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姐姐回来了。”
看样子是,丑娘子似乎离开一段时间。
并且陶九九也注意到,丑娘子的打扮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似野人一般,她现在穿的是广袍大袍,头发样式也是寻常娘子常梳的,头上簪花十分精巧好看。走在街市上也与一般的小娘子无异。
丑娘子一见他,便笑,招手:“你来。”
苏吴归走近些,两人一个站在回廊上头,一个站在台阶下头。
“张嘴。”丑娘子双手背在身后,笑着,眼睛弯弯像月牙。
就好像出去玩之后,带了什么伴手礼回来。
苏吴归脸红扑扑的,仰头张口。
丑娘子一把将不知道将什么东西,塞到了他口中。
他吓了一跳,但还是听话地咽下去。
丑娘子好开心:“你不是说喜欢竹子吗?我炼化了一种竹种。叫幽思。可以长在人身上。等它在你腹中生了根,你身上就能长出竹子来了。这样你走到哪里,都能看到竹子。”兴奋地问他:“开心吗?”
陶九九无法形容苏吴归的表情。
震惊与惊骇这样的词,都太没有力量。
但这就是丑娘子能做得出来的事。
陶九九猛然想到,那天在静谷殷灼月对自己说起幽思竹,提及他做过竹人。
自己问什么是竹人。
殷灼月说,就是种竹子的人。
彼时她毫不知情,感叹:“郎君好雅致。”
殷灼月只是轻声地笑,说:“是啊。”
她扭头看身边的殷灼月,殷灼月神色淡淡的,似乎对这一幕并无太多感慨。他凝视中院中的两人,甚至还轻轻笑了一声。晚春四处落花飞舞,掉在他肩头,挂在发梢,粉色与他脸上的胭脂相辅相成,显得他神色更是温柔。
只是似乎内腑不适,微微掩了掩胸口。嘴唇惨白。
陶九九伸手扶他,他惊了一下,回头看到是她眼神才有所缓和。
陶九九扶他在院中的石凳子上坐下。
另一边的苏吴归虽然震惊,可最终面对丑娘子并没有太多不满与愤慨,甚至还笑着说了一句:“多谢姐姐一直记挂着我。”甚至连笑容都不见勉强。
丑娘子好开心:“可不是吗,我记得你说的,你父亲死时,血溅在庭院中的翠竹上,如泪滴一般。我还特特地,去你的家乡,找到你故居园中的竹子呢。”
她说着,坐在台阶上兴奋地对苏吴归说:“外面的世界好热闹啊。我认识了一个人。他特别有意思。他带着我去了南湖,那边有一座桥,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每个桥洞下都会有一个月亮,十分奇怪。我们去了很多地方。”
说着突然停下来。
脸上的笑意淡去,目光灼灼盯着苏吴归:“可最后,我把面纱拿下来时,他脸上的表情我不喜欢。我喜欢别人对我笑,他看着我却不笑了,我根本就是个怪物。人不会长成这样。我对你这么好,时时想着你,你却一直在骗我。”
说完,便一把推开台阶下的苏吴归,大步离开了。
明明之前还开心的。
她的欢喜和愤怒似乎可以完全分开来。
苏吴归惊惶,跟着后面追,她只说:“我再也不会理你!”猛然发力旋身拂袖,袖风所到之处罡气如刀,击飞了苏吴归,割得他满身都是血。
丑娘子这一走,走得十分突然。
一开始陶九九也像苏吴归一样,以为她只是一时气愤,过几个日出日落她又会回来了。
但却再也没有。
苏吴归一直站在院中等着。大风大雨雷电交加,也寸步不移。
他身上的竹子很快就在他脊椎里破土而出。那种生生撕裂的疼,叫他像疯了一样在地上挣扎。可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叫喊声。就好像他生来就是哑巴。大概是因为谨记丑娘子的话,所以不肯发出声音。
但不论他如何遵循丑娘子给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去做一件她不喜欢的事。丑娘子都没有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