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我的

“人在哪里?”

那个人,指向火场旁边的石亭。

戚不病狂奔过去,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就地躺着。

身下连席也没隔一张。身上以被单似的东西包裹起来。文先生在旁边,似乎是想给她上些药,但小小一瓶,上了这里,顾不到那里,也实在有限。

他越近,就看得越清楚,那一身焦毛与烧坏的皮肉粘在一起。老远便有一种奇怪的味道飘来。

文先生虽然年纪大又受到了惊吓,但却十分镇定:“你晓得她家人是哪里的?一会儿或者叫院长那边,去知会她家里人来。”

戚不病走近些,正要应声说自己知道,就见陶九九眼睛子跳了跳,嘴唇开合似乎要说话。

他连忙俯身过去。

文先生见他俯声听了半天,匆匆问:“怎么样?”

他起身摇头:“听不清楚。”但改了主意,说:“她这样在学府中,也不是办法。毕竟学府中只能用药,却无法用颂来治。再者她家境贫困回去也没用……我想请几天假,把她带回家去,请了颂医来医治。”

文先生叹气:“行了,一向以来你们关系就好。我不叫你去你也会去。那就去吧。我会跟院长说的。”并又拿了几张符来给他,虽然在公学府中不能用,但走出去就可以:“不是什么好符,但起码不会那么疼。”

又想叫人来帮忙。

戚不病只说:“不用。”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人打横抱起来。

只是这样移动了一下,陶九九就痛得呼吸急促起来。

他克制着情绪,抱着人向文先生礼一礼,转身便快步向学府外头去。

路上好些同窗见到他。

但也来不及打招呼。

见他怀抱中人的惨样,个个退开好远。

等他大步消失,免不得要说几句:“阿豚这是什么运气。浮畈最有钱的就是戚家了。戚老头一死,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就继了家业。不论是谁家,说上头即无父母又无长辈的这位浮畈小财主,实在是位良人呀。怎么就刚好一眼看中了她。”

又有人嘀咕:“说戚老头是戚不病害死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之他是有些厉害的。不然戚老头亲儿子会不和他争,将家产拱手送人,反而自己拖家带口地,返回祖籍去吗。”

大家议论个不停。

“烧成那样,还有救没有?”

“有钱就有救,没钱自然没救。”

“人世间啊。啧啧。”

远处先生们大声斥道:“还在那里躲懒?还不快过来拿桶。”

大家便一哄而散了。

陶九九意识恢复些时,痛得整个人是懵的。糊涂中发现自己已经出了公学府的大门。戚不病抱着她,上了他家的车。小心地把一张符,贴在她额头上。她身上便骤然轻松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她挣扎着小声说:“别叫我家里知道。谁来也不许他们见我。”

她说着,奋力地抓住戚不病的手:“如果是我小舅舅来。更不行。你要挡着他。要是被他发现我食丹。会杀我的。”

戚不病挡殷灼月?希望不是很大,是完全没有,但也许挡一挡,或者有一线机会?

她喃喃自语:“我得好快点。”最好在他来之前。就向家里报平安。免得他来了发现有异。

但也可能是她自己吓自己吧?

她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就算烧死了,殷灼月也许不会来的,说不定反而觉得死了更好,少了个冤孽,又免得他自己动手了显得对后人无情,再把桃夫人给气死了。

怕就怕没这种好运气。

戚不病只默默听着,垂眸看着她那双皮毛烧坏的手。

小舅舅?他在心中打了个旋。

大约是那个做仆役的亲人吧。

陶九九身上的猫表皮脱落了一些,露出下头莹白色的肌肤,可他只是动了动,带起了些风吹拂过去而已,那一块露在外面的皮肤,便起了一大片□□皮似的红疹水泡。

“我不能见天地日月。也受不得风。”陶九九挣扎着。

因上了符,头有些昏沉。似乎要被拉入酣睡之中。

但她怕出批漏,不肯入眠,想死死抓着戚不病的手认真叮嘱几句吧,却再用力,也只是虚虚地弹了弹手指头而已。

可她话还没说完啊!

干!

除了刚才说的这些,还有黑甲张恒的事还没说到呢。

却是真的没有半点力气再说话。

她连嘴巴也张不开。

好在戚不病开口说:“我知道了。”他轻轻以自己的大袍,盖在她露出了皮肤上,低声抚慰:“你放心睡吧。你好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见你。张恒的事也不必忧心。”

见陶九九还奋力地想睁开眼睛,不能安心的样子,便俯在她耳边轻声说:“没有人能找到他了,也没有人会怀疑你。”

他步步小心,一丝被怀疑的可能没有留下。当然不止是为了自己。

他怀里的人挣扎着嘀咕了一句:“若……实在不行,便……便……不用管我。我小舅舅……你惹不起……”终于还是昏睡过去。

戚不病心中一纠,立刻提高了声音,对外面的仆人吩咐:“叫一个人,立刻去请颂医过府。请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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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学府的人快凌晨的时候才察觉不对,院长亲自赶到了戚府。

戚不病刚安顿好了陶九九从内宅出来,面对院长姿态恭敬,请其上座,自己立于堂下:“不知道院长来,是为何事?”

院长急:“那个叫阿豚的醒了没有?”

“没有。颂医刚看治完,开了阵法加持,又以术法医治,说最少也有三五天。才会转醒。要全好,可能要大半个月。”戚不病恳切道:“院长竟然为了这样微不足道的学子,亲自来探望,实在令人感动。等她醒了,我会告诉她的。”

又问:“却不知道,是怎么起的火?”

院长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为这件事来的,勉强应声,说:“以火场余烬来看,是她抄书疲累,睡着后烛台翻了。”

戚不病也十分懂道理:“却不知道把文先生的住处烧成什么样了?既然是她自己不小心铸成此事,我与她交好,自然也该补贴公学府些修缮学舍的钱。”并使唤下仆去,奉银上来。

院长有些拘谨。

浮畈不算什么大地方,虽然公学府是由上头拨钱下来,但也不是那么容易。学府想过得自在些不容易。很多支出还是靠本地乡绅富户的每年供奉。

年年戚家总是占大头。

虽然推辞了几句,但终还是以眼神示意,叫随从收了下来。

再开口说话时,便不好太咄咄逼人,只说:“扑灭了火才发现,今日去拜会大文先生的贵客不知所踪了。想着阿豚一直在做事,怕是有看到人进出。所以来问。”

戚不病十分惊讶:“怎么会呢,不会是贵客烧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