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奇怪?”
“……”
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但就是很奇怪。
他的内心纠缠着一团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痛苦,怀恋,希冀,轻松……——应该是有一个投射对象的,但是没有,搜寻了半天落了个空,他只能理性地将占据了自己几乎整个世界的复杂感情勉强归纳为死里逃生、同伴们也都全须全尾地回归日程的庆幸。
……对了,这次的任务报告也相当难写啊。涉及到了死后世界、灵魂之类的。多半写出来,不是被当做痴人说梦,就会被半监|禁研究的吧。
“……没什么。应该是任务后遗症吧。”
“是吗?七海,没问题吧。”
“不会发展成ptsd的。”
“ptsd就是严重的晚期了吧。不要讳疾忌医啊,后辈。”
“但是没听说过咒术师还要去看心理医生的。毕竟力量的来源是负面情绪。”
“虽说如此,但是术师操纵咒力和被咒力操纵可是两码子事啊。真是……你们最近一个两个的,都迎来了青春期多愁善感的爆发点吗?”
七海建人不想用可能并不存在的情绪去给眼底下一片青黑的学姐添乱,于是他舔了舔干涩起皮,用思考干涉自己的遍寻四野却偏偏寻找不到某人的失落与空茫。
“家入前辈,”
七海建人岔开了话题,“去看望病人……送佛典里的花可以吗?”
“唔。”
说实话,这有些涉及到家入硝子的知识盲区了。
虽然她勉强能算是一个医生,而且干的是需要出生入死的活计……但是每次同期受伤的时候,她都负责幸灾乐祸或者送一些使用的医疗物品,正儿八经的慰问物品,就……
但是佛典……总不会又什么大问题的吧!
家入硝子的眼神茫然了一瞬,立马拍腿肯定:“当然完全没问题!不过其实不送花、送些水果也可以。”
——虽说按照五条悟的独占欲,多半那些水果都会进他的肚子而不是病人的就是了。
光从心意不被辜负这点来看,说不定还不如送花呢。
“所以,是佛典里提及的什么花?”
家入硝子也不想回去面对高层的盘问,干脆待在走廊里陪后辈杀时间。
“……是吉利的花。”
“唔?就这个,真是不符合七海你的个性呢。一般来说,你在提出来的时候其实心里就有了答案吧?这么游移不定的,真不像你啊。能再详细一点吗。”
“在典籍里,有着‘见此花者,恶自去除’的寓意。是一种天降的吉兆。”
金发的少年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五官的线条擅自地柔和了,“……花语很悲伤。但是和他人赋予的意义无关,对我来说——”
“是荼蘼花吧。佛典中也说它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是一种天降的吉兆。啊,刚好,学校里就有种荼蘼,夏季的末尾还有开着的呢,七海,你可以……七海?”
家入硝子迟疑地叫停了,“你——没事吧。”
“嗯?前辈,怎么了?”
“你……哭了啊。”
“……什么?”
七海建人迷惘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伸手,食指的指节在脸颊上擦了一下,上面有着晶莹的水痕,正如窗外累积了一定量的露水压弯了不堪承负的枝叶,而在过载的叶片上留下了湿痕一般。
但是等时间再过去一些、太阳光再炽盛一点的时候,晨露与植株眷恋不舍的最后的证明,就会被蒸发的无影无踪吧。
“……啊、”
嘴唇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七海建人表情冷静岑寂,但是他的泪腺就像背叛了他一般,不断任由意义不明的生理性盐水扑簌簌地下滑,“啊——”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也不响亮,无端的却像临终野兽凄厉而又不甘的低嚎。
“……我——”
他攥紧了自己胸口的衣服,只觉得胸腔里,风来去自如地呼啸来往,只因那里是个空洞。
“七海——!”
家入硝子扶住了倚着墙壁往下滑的七海建人,脸上也丢失了散漫的表情,“是我的反转术式——”
“不对——不是这样的……家入前辈,”
七海建人表情笔直着僵硬的,眼白弥漫着困惑的血丝,他几乎要将五指陷入血肉,掐住心脏,“有哪里……有哪里不对啊……!”
五条悟问:“有哪里不对?什么不对?”
病人用沙哑暗哑的声音叙说:“从梦中醒来的时候……”
……从梦中醒来时,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清晰可见。但在一分钟之内,这些场景就会一点点湮灭。无论怎么努力,还是很难像记正常的经历那样记住梦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记忆里消失,不留痕迹。
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记忆擦除,每个人的记忆都在那一刻失效,但每个人都不介意。
人们不但忘记了梦,人们还忘记了忘记。
“是吗?我倒觉得这很正常,”
家入硝子松了口气,“人类刚出生的时候连知性都不完全,甚至两岁之后基本上会把人生头两年的一切忘得记得像洗刷记忆一样。”
“记忆让瞬间化为永恒,但遗忘有利于身心健康哦?”
五条悟说。
是这样吗?不是这样的啊。
不久前苏醒的白发女性试图再度开口,但是干涩的喉咙正在因为她的尝试被撕裂。
“好啦,别勉强自己说话了;大病初愈的病人的义务就是要补充营养物质吧?”
五条悟捏着一柄舀了蔬菜粥的陶瓷勺子,“啊——”
苍秋实:“……”
不。虽然左手在打点滴,但是她的右手尚且还是可以活动的啊。
而且重点也不是这个,这个粥看起来滚烫的样子,直接咽下去食道会被烫坏的吧。
如果此刻以这个模式相处的,是初遇状态的他们,她一定会以为面前的白发青年是怀揣着干掉她的打算的。
但是形势比人强,她并没有糟践自己身体的习惯,只好妥协:“太烫了。”
遂,从未照料过脆弱病患的大少爷恍然大悟,笨拙地开始了他的投喂:他吹了吹粥、接着,模仿他曾在某些场景里见过的喂小婴儿的行为,把粥滴在了手背上,确定温度后擦拭掉了粥,抬手:“啊——”
……“啊——”是多余的。
不过苍秋实现在没有这样多余的精力陪五条悟进行漫才表演,她只好张开嘴咽了下去。
然后她发现,接下来五条悟的喂食频率精准到了秒,与分毫不差也没多大区别,怎么看都是他在心里计数……倒也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