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七海-24-

田方仍旧在笑着,笑容的阴影之下,却有什么在酝酿,“黄泉子——亚清的话,走不了多远的。亚清不走的话,想必那位小梦见也是不愿意离开的吧。”

“那、那灰原前辈和七海前辈呢——”

大脑仿佛被直面的压力消化了一般,理智逐渐被吞噬的佐原真依想着能送走一个是一个,大声地问着给自己壮胆。

“也不行哦。”

田方游刃有余地回答,“这孩(虫)子(豸)究竟做了什么导致了变动……虽然不能清楚的认知,但是,为了这里不被破坏,是不能放他们走的哦。而且,他们还是异人。”

“——”

佐原真依的双目中有光在闪烁,她还在挣扎,可是,又能坚持多久呢?

“来,”

田方朝着佐原真依伸出了手,“跟着我从鸟居出去就可以了哦?”

“悠真……因为是半身,我知道的,他想去看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只能被困在四津村哪里也去不了!所以我认为改变这一切才是正确的!”

脑浆因为反抗而沸腾,佐原真依艰难地大喊着。

“不行哦。”

田方拒绝时的神色没有多大变化,无言地显露着胜券在握。

“你想说你所在的世界就是幸福的吗?人类罪孽深重,数百年来从未改变过,在这里盛开的彼岸花的数量就是悲剧发生的次数。”

田方的表情中,寿数悠久的旁观者特有的热肠冷面漠逐渐浮现,“我一直都在见证着。”

数百年——

这对于误入彼岸之前一直暗示自己看不见灵魂、过着日常生活的少女而言,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漫长时间,“田方先生、你——”

“我是四目神相对而言的存在。”

保持着深邃的笑容,并不吝啬答案,田方笑着说,“是最初双胞胎中活下来的哥哥。真依你,是不是感到很奇怪呢?这里明明是供养忌讳之子的孩子们灵魂的聚集地,为什么和你一样活下去的我会在这里呢?呵……”

他——它丝毫不担心佐原真依会乘机发动攻击,转身看着像是蝴蝶标本一样被固定在原地的七海建人与灰原雄。

“不是长子就能背负罪孽活下去的,亚清也是长子吧。但是,按照长月狩的规矩,她们像牲畜一样被四津人献祭给了‘神’。不是无关的人就能逃过一劫的,七海君就不是四津人吧?但是,你看,因为这片土地,他的同伴,包括他自己,无数次地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最后,它指了指自己:“也不是长子就能以死偿还一切罪孽的。我啊,就是被那些由于害怕杀了弟弟的而遭天谴的人,当做‘四目神’供奉着。哎呀哎呀,真是有趣,他们居然还知道自己捏造出来的蹩脚谎言,会遭到报应也不稀奇啊。”

佐原真依:“——”

她知道,在搜寻线索的过程中,他们一行人也粗略了解到了这个信仰的来源:在醍醐天皇时期,奉命守治这片地区的藩主家,诞生了一对双胞胎,但是“四目神”降下了神谕,说献祭幼子便能保佑土地繁荣……之后这个习俗便代代相传了下去,四目神社也因此建立。

太奇怪了……如果说眼前的神官才是四目神的话,那之前降下神谕的又是谁……?

不对,并不奇怪。为了生存和利益,所以为用活人祭祀这一恶习添了正当的理由吗?

“身为哥哥,守护着被杀而成为四目神的弟弟,与相良子孙后代的,另一个神。但是,成为‘四目神’后,到处都找不到弟弟的踪影。是不是因为怨恨、宁愿死也不愿意见我呢?但是也没办法吧。”

田方的笑就像冬日的鹅毛大雪,掩盖了太多太多的、乃至它自己的事,“有时是负责守护子孙后代的氏神,有时则是作为守护土地的产土神,有时还要作为镇压诅咒的镇守神……我会一直存在下去。啊,对了,四目神和这个彼岸的世界,都是我做出来的。”

它将四津的秘密吐了个痛快。

是想让众人死的明白吗?

七海建人只感到了愤怒:“————”

“哈哈,啊哈哈,这就是人类啊,这就是人造的我(伪神)啊,”

阴影开始无法消退的蔓延,田方疑惑地问,“明明,只要你走了就好了吧,真依?……并不是之前的‘神’……我明明,只有一个愿望而已,只是想……”

“——田方先生、不——真正的四目神……?!”

抬起头来的神官,如在本殿中退散的四目神一般,身体由极恶混沌的污秽组成,隽秀的面容上消失了一切五官、只有如同忌子与四津人面戴的白布上绘着的血色图案一般的令人生理上便一阵不适的四目。

“别想,再从我这里夺走……黄泉子也是,忌子也是——……领域展开——”

它露出了、带着所有人一道崩殂也不错的虚幻笑容,“——曼珠沙华庭——!”

“——佐原、快跑!”

“跑!真依!”

“啊、是!”

同伴们凄惨的死相在面前一一回闪、终于在拼命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大吼之后,七海建人在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的同时,想也不想地抱起了身旁的akimi,灰原雄默契的抱起了飞鸟井木记,与佐原真依三方分头夺命狂奔。

“呼呼、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的咒灵的笑声并不高昂,也不尖锐,但是这必不能说明它毫无攻击性——倒不如说,在听到如蛆附骨、甩也甩不掉的、仿佛在嘲讽说“你们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无用功”的轸恤笑声的时候,七海建人便身躯一震,耳朵中有两条血液蜿蜒着顺着侧脸留下了。

“……咳!”

他怀中身体本就被毒药侵蚀的akimi更甚——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清醒了、强忍着咳嗽的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局势莫名其妙的演变成了这样,但也姑且保持沉默,不想影响他的,但是这么一套连绵不绝的摄心夺魄的音攻下来,她终究还是“哇”地一声咳出了大口大口的血,将胸前洁白的绷带染上了过于刺目的猩红。

“咳咳、咳咳咳咳!”

她近乎奄奄一息地说,“七海君,你一个人……逃,跑吧……我、反正……”

“——住口!”

可是七海建人却咬着牙呵斥了她。

“……?”

akimi一怔,费力的仰起头颅看他绷得紧紧的、线条凌厉的下巴。

“……不要影响我。……献祭思维不可取。”

觉察到了她的视线,他硬邦邦地如此说,似乎开口呵斥,全是为了这个理由,只是当那笑声再度传来,却没有先前那么使人体的胸腔宛如被拨弄的乐器那般剧烈震荡起来,唯有血丝不断从他的唇齿间溢出了。

应该,是被咒力保护起来了,她。

akimi:“……”

akimi:“……七海君,你现在,是在为了什么而奔(存)跑(在)?”

她看向不断飞速地疾驰过身边、掠到身后去的彼岸花——自从田方现出被诅咒污染的真身,彼岸庭院中除了彼岸花,其余的一切统统褪去了色彩,大地也在轰鸣着。

这片庭院虽然宽阔,但说白了也就这么个面积,此刻在田方扩张性的力量解放之下,彼岸花原仿佛无边无际地扩展延伸着。

没有尽头的。

逃不出去的。

污秽如同在本殿中对峙四目神(伪)那样,铺天盖地地蔓延,打破了先前对咒力的净化禁制。

这里,已经变成了田方的领域。

七海建人不能说自己不清楚这一点。可是,既然已经没有了希望,也深知怀中之人为亡者,为何、为何、这双腿,却仿若有了自我意识一般的迈动着呢?

——他是为何而奔跑?为何而存在?为何而挣扎呢?

“……呵呵呵——咳!……蜕变成十分美丽的样子了呢。”

少年怀中的女性轻笑着。

“……别说了。明明已经喘不过气了。”

“可是,我真的很高兴——”

终端那时并未苏醒,但是意识朦胧中还是收集了这些信息。

——用不着她出场,他们就变化、就振奋到这样程度的事情。

这是实话。

比起经手了她的干涉,自然地便能观测到这种变化更是终端乐于见到的。

“死到临头了这样高兴,你真是病得不清。”

七海建人低语着,握住了她开始痉挛的手,在这个曼珠沙华庭的领域中,喝下有彼岸花特制的毒药的她比谁都要来的加速腐败着。“……我也一定一样吧。为了一个死人这么拼命。”

“没关系……没关系的……”

“……”

七海建人知道她的意识已经开始破碎了。但是她的话语并无虚伪。

真奇怪。

明明下一个周目的她不会有这个周目的记忆,但是怀中的她却无死亡的实感。

明明比寻常人还要严以律己地恪守法律道德,但又欣然接纳各种的生存方式。

脚下突然踩了空——土地、连同着彼岸花化作了支离破碎的碎片,就像是一扇完整无缺的玻璃窗被打碎了一样,之后便是深不见底的浊恶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