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渐渐被微弱的光亮晕染。
于荒原之上,暗色的天幕下,立着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她的袍袖、衣袂翻飞着,像是鼓胀的风帆,要带着她,被那凄怆的狂风刮走。
而她在那无垠的荒野与黑暗中回头,模糊的面容上,一双柔弱的眼凄哀地望着他。
这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女孩儿,连带着她在荒原上的旷野中回荡着的空灵的声音,都是脆弱的,仿佛一碰即碎。
……
“谢如琢,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把我关起来好不好?”
“杀了我……”
这是谢如琢和阮糖搬来这个公寓的第一个夜晚,第一个只有他们的夜晚。
阮糖不必再有社交压力。
谢如琢亦不必面对他不想面对的那些人。
只有他们。
一个人,和一只草泥马。
一切都变得轻松而自在。
虽然欠下了463积分的巨款。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轻松愉快的夜晚,谢如琢入眠后,再次做起了这个重复的梦。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没有陷入梦魇的恐惧,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做梦。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模糊、仿佛被打上马赛克的女孩,本该平静无波的他,喉咙却在发紧,心头漫上无力的酸涩。
旁边,没有积分购买入睡服务的阮糖拉下被子,露出她一颗圆圆的大脑袋,静静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夜半时分,窗外突然狂风大作。
紧接着,便是一场惶急的雨倾盆而下,原本属于昆虫的夜唱的夜晚,顿时充斥着“哗啦啦”的雨声。
她想起了自己生前在这同一时间线上的自己。
十三岁的阮糖在做什么呢?
十三岁的阮糖是那个脸蛋脏兮兮、穿着打补丁的烂衣服的小孩儿。她留着一头短而杂乱的头发,因为用了洗发露会挨骂,她常常一个星期都不能洗上一个干净的头,头发总是脏兮兮、油腻腻的,泛着一股馊味儿。
身上的衣服也脏,她总是自己在河边,把衣服放进河水里洗一洗,再拧干,湿哒哒地穿在身上,等夏日酷烈的阳光将其晒干。
因为这个,村里很多人偷看她脱了衣服在河边洗头洗澡洗衣服,都说她不知廉耻,有些小孩儿甚至会捡石头扔她、骂她,说她是个傻子。
她没有学可以上。
在河边洗完澡,穿上衣服,就背上竹编的背篓去山坡上割猪草。
于是,村子里的小孩儿总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骂她、用东西扔她,甚至是趁她不注意把她往水里推、往坡坎下推……
她总是逆来顺受。
因为她知道,一旦还手,那些小孩儿的家长找上门来,她会被当时的父母打得更凶。
但。
老是被欺负也不是办法。
她便想算计他们。
小孩子的心思很简单,恶意也直白。她要玩弄心计很容易——
可以调窝拨火,让那些一起欺负她的小孩互相打起来,甚至可以用激将法让那些皮猴子一样调皮的男生爬树从高处跳下来或者是跳楼,甚至是互相捅刀子……
可以偷老鼠药,在给虐待她的父母和同样对她不好把她当奴仆的弟弟做饭时下药。
可以趁晚上睡觉时,偷偷将那一家三口悄无声息地砍死。
……
可是。
她一直记得小学的思想品德教育书上的内容,一直想做一个拾金不昧、乐于助人、善良宽容的人。
——书上告诉她,只有那样才是对的。
最后她什么都没做。
她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可以离开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可以自强自立,再也不用见到父母和弟弟。
——她并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
人人都说,小时候备受虐待的孩子很容易变得内向,她便努力变得阳光,哪怕再被欺负,也努力开朗活泼地微笑。
有一次,在给弟弟送伞的时候,小学一年级的弟弟被留了堂,她便逛去了初中部。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她听见正在给学生开班会的女教师教导学生,说男孩子应该做绅士,女孩子应该做淑女,于是她开始修养自己的德行,学着那个女老师的模样,一点一点让自己变得文雅。
她心里总是有一片阳光。
她相信将来的自己一定可以很出色可以与众不同。
可是,这种与众不同冒犯了周围的人。
他们总是用怜悯的语气说——
“熊哥家的招弟早些年看着还机灵,这些年越长越傻。看看她穿的那衣服,全都是油垢,乌漆墨黑的。她穿的那鞋,都脱胶了,脚趾头把鞋都戳破了,也不知道换一双,真是个傻的!”
“看上去也怪造孽的。”
“也是个不知羞的,一个女孩子家家,在河边脱得精光洗澡洗衣服,不是傻是什么?”
“看她,多脏!”
“也不怎么说话,木呆呆的!”
“性格也不活泼,上次我叫她,她还冲我笑呢,就抿着嘴儿笑,笑不露齿,讲话也慢吞吞的,估计是学电视上的城里人……”
“她也有城里人的命?生来就是个丫头,学什么小姐?”
“看着怪里怪气的。”
……
有和她同龄的小孩儿,总是互相嬉戏打闹,言必日女马草大爷干祖宗,甚至和女性的器官挂钩。
他们也听说了淑女这个词儿,看见她便鄙夷地说:“一个脏兮兮的穷丫头也要装淑女!”
……
没多久。
这些人又说:“熊家的招弟真是个狐媚子,才这么点儿大,就知道勾引男人!”
“能脱得精光在河边洗澡,能是什么好女孩儿?”
……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村里有个七十来岁的大爷,六十多岁丧妻成了鳏夫,女儿都嫁了出去,儿子也都外出务工,家里就剩他一个。
也是在这一年,他曾屡次偷看阮糖在河边洗澡,便起了歪心思。
于是,有一天,当阮糖背着一背篓的猪草从他门前走过时,他冲阮糖招手,让她帮忙抬一下东西。
阮糖朝老人走过去。
然而,她刚走到老人跟前儿,老人便压着她,想要动手动脚。
当时,阮糖仗着自己体型瘦小灵活,挣开了,背着背篓就飞快地跑了,留老人在原地骂街,被其他路过的邻居看见。
邻居骂她是狐媚子,也骂老人不知羞。
回家后,她挨了顿打。
没多久,便传出一个消息,说老人得了绝症,没多少日子了,想最后再做一次男人,所以之前才会那样对阮糖。
于是,村里人又开始同情老人,说阮糖不应该。
“反正是个傻的,人都要死了,让人摸两把能掉几块肉不成?”
阮糖当时的父母想着要把阮糖卖个好价钱,当即反驳那些嚼舌根的村里人,“你们说得轻松,怎么不把自己的孩子送过去?”
其他人便道:“我们家女孩儿又不是傻的,再说,老张头明明看上的是你们家招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给他弄一弄呗,老张头这把岁数了,还能给她破身不成?”
没多久,老张头的儿子们得知了他的病症,回村后,虽觉丢脸但仍旧想满足老父亲临死前的愿望,便给了阮糖当时的父母一笔钱。于是,阮糖被送去了老张头的房间。
但。
阮糖并没有让老张头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