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除夕,多日笼罩在天空的阴云悄悄散去,钻出几缕暖阳,是冬日的天赐。
墓园格外冷清,寒风中,墓碑旁的枯树佁然不动,弯折的树枝不卑不亢,像是迟暮的老人,固守在此,祭奠和庇护安葬在此的亡灵。
颜杳站在碑前?,漆黑光亮的石碑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生前?的他们极少有相聚之时,一个因爱生恨,一个浪荡薄情,每次碰头也只会有数不清的争吵和谩骂。如?今死了之后,到是能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起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否就是她那可怜的母亲想要的,现在想来,她苦苦追求了大半辈子,一生被两个男人所负,不枉是可怜人。
很?久以前,颜杳是恨她的。
恨她把自己当做逼婚的工具,恨她生而不养,恨她对亲生孩子也都只有利用。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那种恨在她死亡的那一刻,终究化成泡沫,在空中飘散时折射出烂漫的光,于破碎那一刻化作虚无,只剩下心中那点怅然若失的感慨。
而对于她那所谓的父亲,死后还和这纠缠自己十余年的疯女人葬在一起,或许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可能到阴曹地府时,那女人会指着他的鼻子在阎王面前痛骂,一一细数他犯下的罪。
颜杳静站在原地许久,久到寒风将皮肤吹得冰冷,久到不知哪儿来的枯叶落在她的肩头,这才像是活过来似的,有了动作。
俯身将捧在手中的鲜花放在碑前?,颜杳扯了扯嘴角,被冻僵的脸略显生硬,在开口时呼出一阵白雾。
“今天是除夕,我来看你们了。”颜杳说着,半晌后轻‘呵’一声,话语里沾着两分自嘲,“不过你们也不一定想见到我。”
在得知那老不死进医院之后,她便从美国匆匆赶了回来,心想也知道他是撑不太久了。
这人在床上混了大半辈子,身体早就不知被多少个女人给掏空了,平日里又不注重身体,怎么混怎么来,早死似乎并不奇怪。
医生下死亡通知书的那会儿,颜杳就在医院,说不上悲伤,不过是原本黯淡无光的日子又黑了些罢了。
颜杳不觉得要为这种畜生爹浪费眼泪和感情,只是在那一刻,就有种如?若隔世的恍然……
终究,只剩她一个人了。
或许抱有恨意地活着,总比不知所谓的呼吸着要有趣些。
只是人都死了,她再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找了个对象,很?傻一个人,要你们见着了,估计会挺惊讶的。”颜杳语气轻淡地说着,像是在絮叨聊磕一件家常小事,倒不像她往日的作风。
“以你们两人的性格,在地狱里估计也没少诅咒我,毕竟自己死得这么惨,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其实我也觉得我和他挺不配的,他能看上我纯属脑子缺根筋。”
说到这里,颜杳突然轻笑了一声,那猫眼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在暖阳中有种说不出的恬静。
“你们折磨了我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放手了,好歹是你们生的,在地底下也保佑我一下吧。”颜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纵使是零下的温度,似是也没能驱散她心中的热意,“我啊……想好好活着了。”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有了动静,颜杳看着意料之中的来电显示,眼睛一弯,摁下了接通键。
“在哪儿,家里在准备年夜饭了。”电话那头,低语透过话筒传入颜杳的耳朵,让人不由得在心尖冒出一点甜,“之前?说好的,晚上一起吃饭。”
“我在墓园。”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再次开口时的语气带有两分试探,“我来接你?”
“好。”
头上的厚云被风缓缓吹来,遮住了太阳,使墓园里变得越发凄凉。
鲜少有人会在除夕之日来祭拜,在这辞旧迎新之日,人们总是习惯性地会和在世的亲人们相聚。
也不知过了多久,沉云继续飘向远方,而耀眼的阳光穿过雾霭,随着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缓缓而来。
颜杳并未回头,却又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靠近。
江砚站停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墓碑上的名字。
“伯父伯母。”
男人弯腰,将手?中的花束放置在了另一边,一左一右,和颜杳拿来的那束并在一起,极为和谐。
“我叫江砚,是颜杳的男朋友。”
江砚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诚恳,颜杳侧头看去,却见他向来清冷的眉宇间满是认真。
冰冷的手?背上传来一阵温热,是江砚握住了她的手?,将手?指穿过指间,十指相扣。
“今年是我爱她的第十年,在接下来的每个十年里,我都会更加爱她,也希望你们可以放心地把她交给我。”
颜杳怔怔地看着身边的男人,半晌后有些失笑,侧头时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也掩饰住了那微热的眼眶。
“你和两死人说这话有什?么用?”
“嗯,所以不是说给他们听的。”江砚低垂着眼帘,拽着颜杳的手?愈紧了些。
颜杳嘴角微抿,强压住心中的那点酸意,片刻后无声地骂了一句:
‘傻子’。
“走吧,时间不早了,伯母还等着。”
墓园里,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而恰逢一阵风刮过,那原先落在颜杳肩头的枯叶兜兜转转落在了秃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