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前的人身体一瞬间无法逃过人眼的怔滞,随即一双满含精明算计的狐狸般的长眸微微眯起,双瞳里闪过一丝痛楚之色,似笑非笑,“……呵,真是,从来都没有人直呼过朕的名讳,”那张俊逸得过分精致而丝毫看不出年岁痕迹的脸上不着痕迹地变为平淡,“还连名带姓的……”
执废只觉得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自他醒来以后,便也没再见过十一。灯烛明灭,光影黯淡,窗外尚一片黑暗,静得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唯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咚——
手上更用力了几分,被拽紧的被子留下了深深的褶痕,颤抖的幅度虽然不大,可足见少年此刻心下的警惕。
殷无遥皱眉叹了口气,脸色有些不自在,却仍给人以高深莫测之感。在殷无遥面前,即使是位极人臣,也不可能尽数读懂那人脸上的表情,更别说揣摩他的心思。
然而,现在困扰的人,确实帝王,明亮的眸子蒙了一层阴翳,“废儿……”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迟疑还是在更深的思考,却又忍不住开口,“朕觉得……朕要永远失去你了。”
有些悲痛,却仿佛是早已预料般,从没有向别人低过头的帝王,此刻脸上的平静里多了几分悲戚,认命般地扯出一丝苦笑,语气幽幽。
执废心里那种堵着的感觉愈加沉重。
望着依旧清俊神情却落寞得仿佛心已老了的殷无遥,他张了张嘴巴,想说话,可是出口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差点认不出来,原本是想说几句安慰的话,那人不适合皱眉的表情。
结果,他说的话,却是:“……你……先出去吧……”
微微睁大眼睛,执废看见那么明显的,殷无遥眼里的伤痛,修长的手指伸向他,却硬生生停下,“让我,冷静一下。”
殷无遥离去的动作那是那么行云流水,姿态优雅,丝毫不带任何踟蹰。
如果不是多少了解他办事不拖泥带水的性子,执废或许还会安心一些,只是,那人却是把一切感情都藏在内心的帝王,习惯让他潜藏的情感变得深沉,唯有在真正在乎的人面前才会表达出自己的那份情感,还是循序渐进慢慢等对方适应。
啊……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堵,心有不安,可是不知怎么的,觉得变得轻松了。
连身体也似乎变得轻了许多。
连日来的困惑和身体的不适,加上梦的不正常的真实感,几乎要把他压垮。
可是,以真实的自己去面对殷无遥的时候,那些压力似乎都不复存在了。真的说得没错,人,最困难的事是迈出第一步。
信王……这就是你的第一个条件吗?
“十一?十一……你在吗?”
轻声唤了几下,一条黑色人影闪至执废面前。
十一的表情有些古怪。
双手微颤,嘴唇泛白,似乎有话想说,可他站得笔挺,目中无波,看向执废。
“殷、父皇他……怎么样了?”
“陛下尚在门外,他……很担心你。”
执废露出些许困惑的表情,苦笑道,“不怕被信王府的人发现吗?而且他能这么及时地赶过来,是……是你报的信吧?”
十一身体僵直,木然地说,“是。陛下尚未处理完西北战事便折回信都,听说你高烧不退,在床边守了三天三夜。”
“三天?我竟昏睡了这么久么……”
“不,是七天,自殿下昏睡以来,徐彦来过一次,为你导入了一股真气护住心脉,陛下花了三天赶来,又守了你三天,几乎不吃不睡。”
头一次听十一说这么长的一句话,可是执废一点都没有值得欣喜的感觉。
想必这三天里十一也受到殷无遥不少的责难吧,没能守护好自己,没能医治自己,对于影卫来说,或许是平生最可耻的事情吧。
执废握紧了手,用力蜷曲了手指,这才觉得自己的手指异常冰凉,夜半三更,秋末冬初的季节里,还没来得及看花开叶落,便浑噩经历了这许多,恍然如梦,可偏偏就是那个梦,让执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