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万钧拿起证书横竖看了会儿,再次提笔,在填写贺词的空白处写下“虽千万人,吾往矣”七个字,然后将证书交到沈惜言手上,仿佛把毕生的诺言都献给了他。
登记员不当心瞥了眼,心说赵九爷不愧是赵九爷,从头到尾都不走寻常路。人家证书上的贺词都从《诗经》里摘出的情诗,头一次见到写醒世恒言的。
沈惜言像踩着棉花,脚步虚浮,直到坐进车里都还没缓过神来,他最多只敢在奶奶面前偷偷娶九爷,九爷倒好,直接掏枪办证。
沈惜言在窗边萧瑟的秋风中搓搓手,揣着袖口道:“这个证只有咱俩认,祖宗不会认的,你入不了我家的门宗,死后也没有祠堂容身。”
正所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身后没有容身之所,就是那枝繁叶茂的大树怕也难堪。
沈惜言浸淫西洋文化多年,骨子里却丢不掉某些传统的观念,他自己倒无妨,他只是为九爷担忧。
可赵万钧闻言,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老子本就是空手来这世上的,到死也只有你一个盖戳儿的亲人。我不入谁祠堂,也没有祠堂可入,百年之后你在心里给我留块地,我埋那儿就行了。”
沈惜言心脏猛跳数下,眼眶一热,赶忙望向窗外的盛景,嘟囔了一句:“行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在某本诗集的扉页上写下的八个字:生于混沌,死于浪漫。
所以,能得此一人心,他还在怕什么呢?
最终沈惜言还是做好了和陆坚石去法兰西的决定。
临别那天,赵万钧没多说什么,赠了沈惜言一个吻,还有一段长风,从此无论山高水远,无论人世疾疾,抬头有皎月轮转,低头有浮光掠影,往前看,是百态生姿,是一往无前,是满腔热血。
若是有天累了,回头,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便会顺着风直达耳里。
渡轮在朝阳下波光粼粼的水中渐渐远去。
二十二岁的沈惜言站在甲板上,终于下定了二十二岁的决心——要让肩膀宽阔,挑起能承载风月的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