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神情变化使得相貌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叔叔也是小有名气的格萨尔说唱艺人,但他是跟师傅学来的。要是一个神授的艺人那就大不一样了。他们无师自通,那个时刻一到,他们嘴巴里冒出诗行就像泉眼里喷出泉水。一个地方,当一个神授艺人突然出现,而经人教授,胸中故事单薄有限的他这种艺人差不多就没有什么存在的理由了。他是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说唱艺人的,最终却成为手艺精湛的雕版师。躺在矮榻上昏睡的晋美脸上的变化仍然在发生。他的嘴角在微笑,眉眼之间却暗含着慈悲的表情。叔叔说:“我不会问是谁给了你这把琴,我也不问你怎么就会让拨动的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现在,让我送你作为一个艺人的最后两样东西。”
晋美说:“帽子。”
叔叔笑了:“我以为你醒过来了,是哪一位神灵让你在梦中都在向我要帽子?”
晋美没有答话。
叔叔告一声罪过,收拾起刻了一半的经版,把那些刃口厚薄不一,朝向不同的雕刀装进工具袋里。走进屋子时,他说:“看来我得干两天针线活了。”他屋里没有供奉神像,但有一块雕好后舍不得出手的莲花生像的线刻版。他在雕版面前上了一炷香:“是你帮助格萨尔成为英雄的,现在我要帮侄儿晋美缝一顶仲肯帽子,要是大师高兴,就让我把这帽子缝得漂漂亮亮吧,如今缝补都是机器,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动过针线了。”
接下来的两天,叔叔就坐在侄儿身边缝制那顶说唱人的帽子。他把家藏了好多年的掺着金丝的上好锦缎裁开,用最好的丝线把它们连缀起来。这顶帽子仿佛参差的雪山,中间一个大的尖顶,周围还要簇拥三个小的尖顶。三个小尖顶还要安插鹰鹫的翎毛。那中间的尖顶象征一座通天的塔,而那三个小的尖顶呢,很多人相信,那是机警的战马竖起的耳朵。帽子的大尖顶半腰,还要一面小小的镜子,表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被上天的慈目所照见。叔叔用一天时间,就把帽子缝好了。当叔叔掸掉身上零碎的线头,晋美醒来了。他坐起身来,面露欣喜之情,说:“我的帽子。”
“我的好侄子,听你理所当然的口吻,神灵真的选中你了。”叔叔用镶在帽子正中的镜子对准了他,“你看看,侄儿你连模样都改变了。”
晋美说:“我饿。”
叔叔固执地说:“你先看看。”
晋美把那只未曾失明的眼凑到镜子跟前,不禁惊叫失声,他看见故事的主角,英雄格萨尔一身盔甲,身背箭囊骑在骏马背上!他知道,那正是赛马胜利,接受众人欢呼的英雄格萨尔王!
晋美翻身而起,对着帽子就拜在了地上。
叔叔禁不住发问:“为什么要拜你自己的帽子。”
“格萨尔大王在镜子里!”
叔叔也赶紧跪在地上,去看那小小的镜子,他说:“我没有看见。”
晋美说:“要是你能看见,那就该我来替你缝制艺人的帽子了。”
叔叔整理好帽子,让上面一大三小的尖顶变得坚挺:“你真的愿意戴上这顶帽子吗?”
晋美没有说话,弯下腰,把脑袋伸到叔叔跟前。
叔叔替他戴上了帽子,然后流下泪来:“从此,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那我是什么?”
“我想,就是神特别的仆人吧。为了演唱神授的故事,你将四处流浪,无处为家。”
晋美正一正头上的帽子:“我还要去找一张画像。”
画像也是说唱者必需的行头之一。那是裱在锦缎上的格萨尔像,说唱人行吟四方,那画像旗幡一般插在背上。每到一个有缘之地,画像插在地里,行吟者坐在画像下就开始抚琴演唱。
“你还是好好休养几天再出门去吧。”叔叔说,“因为你此去就踏上一条不归之路了。”说话间,叔叔脸上又流下泪来。
晋美这时已经带上了说唱人的腔调:“叔叔为何如此这般?我现今的境界不就是你想要达到而未曾达到的吗?”说完,他就手抚着琴弦出门去了。
[故事:珠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