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租了一个储物柜,里面不仅放着她健身时更换的衣物,还藏着她这些日子以来陆陆续续私下购买的物品:帽子、墨镜、假发、口罩、可以正反面两穿的外套……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工作日的上午,健身房里顾客寥寥。她走进更衣室,迅速更换衣物,然后对镜化妆。
虽有心理准备,仍不免紧张。化妆时,一名工作人员经过她身边,似乎多看了她几眼。她的手微微一颤,口红涂得出了位,只能用纸巾擦掉重画。
好在那名工作人员很快就离开了,没说什么。沈绒把这归结为自己过分紧张,有点疑神疑鬼。
这个妆,她偷偷练习过多次,熟能生巧,很快就宣告完成。肤色因深色粉底而变暗,眉毛加粗,画得低而平。眼型通过眼影和眼线做调整,并利用高光、阴影和腮红修饰脸型。
再戴上假发和平光眼镜,乍看上去,与平日里的沈绒就像两个不同的人。这给她增添了信心。
她拎着行李袋,趁无人注意时,从健身房的后门离开。
离开时,她把常用的手机留在储物柜里,以防被定位。此外,她预先保存了一封定时发送的电邮,是她的辞职信,明天将自动发给店长。
出了建筑物,她沿着事先查看过的小路快步前行,尽量避开有摄像头的地方。
走在路上,她取出另一部手机。这是与她秘密交易的陈小姐帮她购买的,没用她的身份信息,应该比较安全。
她拨出一个预存号码。很快,电话接通。带着方言口音的男人告诉她,他的车已经到了。
“抱歉,我马上就到。”她加快了脚步。
五分钟后,终于抵达约定地点。
“哎,你怎么来得这么慢啊。”男人皱眉抱怨。
其实沈绒并未迟到,离约好的时间还差几分钟,是对方来早了。
但她并不辩解,笑着把一张百元纸币递给男人:“感谢师傅,请您抽包烟。”
男人这才满意,把她带到停车场,那里停着一辆厢式大货车。
他拉开车厢后的铁栓:“上去吧。”
她不多话,直接爬上车厢。车厢内亮着一个小灯,光线昏暗,有些闷热,充斥着一股莫名的气味。四周是各种货物,中间留出的空间不多,但足够她坐下。
“你坐稳,我要开车了。”男人提醒。
沈绒点点头。
男人不再多话,哐当一声把车厢门锁上。很快,货车发动,驶出停车场,转入公路。
坐在车厢里,她激烈的心跳渐渐平复下去。终于逃离,至少这个开端不错。
选择搭乘货车出发,是有考虑的。她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信息,所以飞机、火车、长途公交客车之类的交通工具皆被排除。私人汽车是一个选项,但在过收费站和遇到关卡临检时,可能被发现。相较而言,货车更保险,她可以藏匿在货物里,避开摄像头和检查。
但要找到愿意帮她藏匿的长途货运司机,也不容易。她拜托那位陈小姐,给了一笔中介费。陈小姐做假货生意,常常需要运输货物,帮沈绒牵线介绍不难。只要钱到位了,司机不拒绝多载一个人。
就这样,沈绒开启了漫漫逃婚之旅。货车将行驶十几个小时,她提前备好了饮水和食物。
取出手机,不出意料地发现没有信号。封闭的车厢由铁皮构成,有电磁屏蔽作用,能削弱无线信号。不过飞行模式下的手机功能仍然可以使用,她插上耳机,播放之前下载的歌单。
车厢里看不到外界,只能感知到车辆前行时的颠簸。
耳机里回响着一首老歌——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歌声里,她倚靠着装货的箱子,闭目休息。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
歌单不知循环播放了多少遍,睡意渐渐袭来。但这不是舒适的睡眠环境,过了一会儿,她又醒来。就这样,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光阴无声逝去。
中途抵达高速路上的服务区,货车加满了油。司机在进食休息时,偷偷打开车厢把她放出来,让她去一趟洗手间。
其时已是深夜。高速路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山林,茫茫一片寂静。夜空中一轮圆月高悬,分外明亮。
这个时候,朱莎应该已经发现不对劲了吧?蓓蓓会不会担心呢?
沈绒只能在心中默默说抱歉。
从洗手间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人声:“喂,你站住!”
沈绒僵住,第一反应是立刻跑掉。但在这荒郊野外的高速路上,能逃到哪里去?
理智告诉她,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糟。
她缓缓转身。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男人,身穿高速路休息区的工作服。
寂静的三秒钟,对她而言那么漫长。
“抱歉,认错人了。”男子耸了耸肩,慢吞吞地转身走了。
谢天谢地,不是霍家的人。她吁出一口气,感到背后起了层冷汗。
几钟后,她钻进车厢,继续藏匿。为了克服紧张情绪,她安慰自己:或许霍家没有她认为的那样神通广大。
接下来的情况似乎佐证了这一点。货车沿着高速路行驶,一路上都很顺利,并无意外发生。
终于,货车到达目的地,车厢门打开的瞬间,宛如重见天日。
身在陌生的地界,距离j市已有近千公里。虽然从未来过这座城市,但她提前在网上查过这里的相关信息,做好了计划。
她走到街头,拦下一辆计程车,告诉司机,她要去这座城市附近的另一座城市。
计程车通常不离开本市,乘坐客运大巴去邻市要便宜许多,也不麻烦。为避免司机起疑,她编造了一个颇为狗血的理由:她的未婚夫在邻市出差,她刚发现他出轨了,必须立刻前往抓奸,一刻都等不及。
这是一笔大单,司机没有拒绝。或许是出于对她被戴绿帽的同情,就连她主动提出支付一些返空费,司机都说不用。
在路上,热心的司机大叔聊了一些街坊邻居的八卦。例如其中有个案例大致是:某女在婚前发现男友出轨,果断分手,不久遇到真爱结婚,现在孩子都抱俩了,夫妻和美。
讲完八卦,司机语重心长道:“现在这种糟心事挺多的,运气不好就会遇上。但遇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年轻时早点认清一个渣男,能少走弯路。”
沈绒没想到她瞎编的情节能得到这样的好心开导,有点歉疚又有点尴尬,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低头假装抹眼泪。
“幸好你们还没结婚。”司机道。
是啊,幸好。她默默地想。一切还来得及。
三小时后,目的地到了,她取出现金支付车费。
戴着口罩下车,步行了一段距离,尽量避开摄像头。遇到公共卫生间,她重新更换衣物和假发,画上浓妆。
在街边,又拦下一辆计程车,如法炮制。
就这样,她辗转换乘了好几次计程车。虽然路费花掉不少,但为了逃离霍家,这是必要的。
最终抵达m市。
m市是一座位于西部的三线小城市,没什么知名度,房价物价都不高。沈绒打算先在这里落脚,暂居一段时间,再前往别处。
腹中饥饿,她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里吃了碗干拌面。m市本地居民的口味偏咸,但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美味。
走出餐馆,首先要做的事就是租房。
签订正式的租房合同需要身份证件,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好在每座城市的底层都有一些廉价的出租屋,条件不好,可能是违规搭建的,出租的手续也并不那么正规。
在普通的住宅小区里当然租不到这种房子,她直接来到城中村。
城中村与市区的繁华大街只隔着一条阴暗的巷子,却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光鲜整洁的城市,另一边是脏乱破败的城中村。
走进城中村,只见四周挨挨挤挤地盖满了房子,高高低低,杂乱无章,像一个个堆叠的火柴盒。道路狭窄,复杂如迷宫,路面灰扑扑的,到处坑坑洼洼。
虽然环境差,治安也不太好,但这里的房租比市区便宜得多。面积相仿的房子,在市区月租两千,这里只要七百。
城中村汇集了三教九流的平民,身份复杂,人口流动性强。租客很多都是外来务工者,混杂着灰色地带的行当,以及见不得光的营生。所以有的房东不要求查验租客的身份证件,只要预交房租就行。
沈绒对住所的要求不高。她在附近转了转,沿路问了几个人,很快便找到一位中年包租婆。
这位房东正在招租,见有人上门,便直接带沈绒去看房。
两人穿过小巷,走进一栋小楼。小楼是九十年代修建的,很久没有翻新,墙面石灰斑驳剥落,各种牛皮癣小广告贴得层层叠叠。
楼梯狭窄,扶手残缺不全,声控灯也不灵敏,昏黄的小灯一闪一闪。
上楼时,房东一脚踩死了一只蟑螂。
若是十七岁以前的沈绒看到这种景象,或许会吓得惊叫。但现在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到来五楼,房东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这房子朝南的,挺好。”房东的方言口音浓重。
沈绒进门,环顾四周。简单的一室一厨一卫,仅三四十平,一眼就能看到全貌。家具包括床、椅子、柜子和一张折叠桌,都很陈旧。
墙体旧得泛黄,栏杆上满是铁锈。角落里还有上任租客残留的垃圾,得再做一遍大扫除。
想到房东说这里朝南,光线应该不错,于是沈绒上前推开窗户,想透透气。
随着吱嘎声响,窗扇一开,她愣了两秒。
这就是所谓的“握手楼”,对面的楼房距离太近,窗口两米之外正对着个小阳台。一个男人打着赤膊站在阳台上抽烟,她能闻到呛鼻的烟味。
她啪一声关掉窗户。
显然,窗外并没有新鲜的空气和自由的风。单身女人住在这里,开个窗户都得小心翼翼,何谈享受阳光。难怪房租这么便宜。
沈绒打量着房间,房东也暗暗打量着她。
在房东眼里,她年轻健康,身上衣物普通却整洁。谈吐也礼貌,不像惹是生非的人。在城中村,这样的单身女性属于优质租客。
房东道:“大妹子,你中意这个房子不?说实话,附近的房子条件都差不多,这里算最好的了,还有热水、煤气和网线。”
沈绒点点头:“这房子不错。但我没带身份证,能租吗?”
“哎,怎么没带证件呀?”
一个外地来的女人,没有身份证,到城中村里租房,难免有些打眼。
为了不引起怀疑,沈绒露出难堪的神色,小声解释:“我家人给我找了个未婚夫,逼我嫁人。我不想嫁,就逃出来了,没来得及带上证件。”
这话有一半是真的,至少她的确是为了逃婚。
房东没有质疑。在城中村,卖女儿的家庭并不少见。之前有个租客,为了给儿子结婚凑彩礼钱,就逼迫女儿嫁给残疾老头。
“造孽啊,幸好你逃了,不然等于落入火坑。”房东的目光里多了一分同情。在她的想象里,沈绒逃离的那个未婚夫应该和残疾老头差不多,一看就是火坑。
沈绒点头:“嗯,幸好我逃了。如果有人来打听我的下落,请您帮我保密。”
房东精明市侩得很,不因同情就手下留情,趁机涨价:“既然你没有证件,还要我保密,那一个月得八百,不能少啦。”
“行。”沈绒立刻答应。
两人写了一张简单的租赁合同。签名时,沈绒当然没用真名。
用现金付完房租,房东把钥匙交到她手里,就离开了。
沈绒戴上口罩,出门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新生活终于开始。
返回出租屋的路上,阳光灿烂,浑身暖洋洋的。抬头望着天空,有种“天高任鸟飞”的畅快感觉。
对于她的逃婚,苏嘉明会有什么反应?她不知道。但只要他有一丝惊讶、一丝不悦,那就很好。她终于破坏了他的计划,这次她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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