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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承祖端详了几眼汪鋐,微微一笑“诚斋公,沈紫江与您,看来倒是个忘年交?”

“其实得算是老世交,我与他父亲也是多年交情了,紫江世侄年纪虽轻,但用兵极有方略,乃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跟难得的,是他有一颗菩萨心。”

汪鋐知道沈希仪与杨承祖相处的不怎么好,这次主动过来,张口为他说情,显然也是尽量要保全沈希仪的功名前程。

“为将者能杀善战,固然是要紧的,可是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菩萨心。沈家历代戎马,但是官职始终没有太大的升迁,并非是他们武艺不精,而是他们并不以挑唆土人造反为乐,也不求杀人得官。这些年来,一旦发生土人的动乱,他们家总是第一时间赶过去排难解纷,力争把问题用最小的代价解决。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一家人的官职就总是那么尴尬。能做到都指挥同知,已经是他的造化。再往上升,或许是沈家的幸事,却不是广西的幸事。国朝自土木之变后,不欲让武将得功,其实也是这个考量,武人的功,是要杀人的。杀的人多了,或许朝廷会觉得很有面子,但是劳师糜饷,杀人流血,对百姓,就不能算是好事。”

杨承祖点点头“诚斋公果然见解高明,在下佩服,紫江将军虽然每每与我相左,我倒没真的生他什么气。这样的人是好人,他日也该有自己的缘法。他说的话,我并不怎么认同。广西穷,那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路,广西流官管不了事,那时因为朝廷在那里的兵少。只要兵强马壮,区区土司,何足道哉?诚斋公说到少杀人,我倒觉得有些地方,应该多杀些人,才能让他们知道朝廷威仪不容冒犯!”

第八百五十四章 且待风来(二)

汪鋐对于杨承祖的观点并没表示反对,而是斟酌着字句回应:

“老朽在按察司为官多年,也明白这个道理,有些人是该杀的,只嫌杀的少,不嫌杀的多。就像那横行浙直八闽的倭寇,就像盘踞于屯门的佛夷,总是要杀的。但是对他们也不能一味讲杀,也要讲个治理之道。以我广东局势为例,那些佛夷如果全数杀光,其实也是治标不治本。真若是杀光了他们,我们和谁去贸易呢?断了市舶之路,广东的日子怕也就难过了。海贸之利,应该由朝廷掌握,不能随便就送到外人手里。是以于对待佛夷的方略,老朽也有一些想法。”

他边说边从袖子里抽出一份手本摊在了桌上,杨承祖接过看去,上面是一份如何整顿市舶,如何收缴商税,又如何利用税款改善广东整体环境的详细计划。

他并不主张对市舶一废了之,也不希望其继续保持现状不变,而是要进行改造,让它更商业化,也更地方化。虽然他走的路,与杨承祖设计中的路不同,但是大的方向上,他同样重视海洋贸易,也重视商税抽分。在具体的方针政策上,则又与杨承祖存在很大分歧。

在手本后面,则是一份图本,上面绘制着仿制佛郎机蜈蚣舟以及佛郎机火炮的制作图。

汪鋐冷笑几声“那帮混帐东西,以为炸掉老朽的作坊,在船坞放火,就能毁掉老朽的心血,简直是白日做梦。虽然东西没了,但是图纸还在,我就能把东西做出来。听闻钦差在浙江对倭寇用兵大胜,缴获盗酋许洋的坐舰,以及两艘佛郎机战舰,朝廷依据这些船只和火炮,开始仿制,想必也有心得。老朽这些图本,未尝不是攻玉之石,若能助钦差一臂之力,这段日子的辛苦,那些工匠的付出,就没有白费。”

杨承祖看了看图本,见那图画画的十分用心,旁边还仔细的标出了数据,以及试制时共发生了哪些问题。避免后人再制时,走同样的弯路,心内颇为佩服。

汪鋐是臬司,这工作做的不管多细,对他的考评其实也没什么帮助。大明眼下的官,也是注重清谈和操守,于实务上要求不严,像是这种工作,一般读书人都认为是有辱体面,不屑为之,不管汪鋐做的多好,也不可能收获好评。这种对技术上的认真负责,在这个时代来看,简直就是异类中的异类。

杨承祖郑重的将图本收入袖中,又朝汪鋐一礼“诚斋公,果然是我辈官员的楷模,于公事上如此用心,须受晚辈一拜。”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理所当然而已。这种事,没什么可佩服的。我从佛郎机人那里,请回了两名工匠,一个叫杨三,一个叫戴明,他们以前都在佛郎机人作坊里做事,负责制械,还是很不错的工人。老朽以家国大义,说动他们回归朝廷,正该大展拳脚。可惜,被各方掣肘,空有满腔报复施展不开,反不如进入杨记,才能让他们得展身上所学。佛郎机人缺粮少药,弹药,器械,工人,他们什么都缺。如果没有人跟他们勾结,上一次的仗,也许未必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