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乐水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一眨眼便有泪水从眼角滚落,顺着脸侧消失在发从中。
“师哥,对不起。”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楚林动作轻柔地帮他擦了下眼角。
他的手有点抖,淳乐水好难过:“对不起。”
他现在已经明确知道不会再有所谓的二周目,因为这一次就是他第二次经历这些,结束之后他是可以百分百脱离这个身份获得新生的。
这也就代表,他可能不会再有和楚林重逢的机会了。
他获得自由的代价,是楚林要面临失去他这个朋友的痛苦。
淳乐水觉得自己好自私好残忍,但即使这样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讲的那篇小说吗,里面的那个a。”淳乐水轻声,“你说如果你是他的话,你会坚定自己的选择,选你最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也会坚持我的选择。”
【只有走完这个结局,我才能获得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自由。】
在他将视线从宋含章脸上移开后,他便再也没有看过宋含章一眼。
所有人都围在淳乐水床边,关心着他,劝着他。
只有宋含章远远站在人群外,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淳乐水,却始终不敢上前。
他害怕。
他害怕他过去还没牵到淳乐水的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会直直从空中坠落。
他害怕重要的人再次离开他。
仿佛只要他不靠近,一切让他恐惧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即使他听到淳乐水要放弃治疗,即使他听到淳乐水期待着死神的到来。
于是他就像一尊雕塑一般,站在墙边一动不动,连眼睛也不敢眨,因为他害怕他一眨眼,床上的淳乐水就会再次闭上眼睛。
他身上的衣服还满是血迹,他虚弱到脸和嘴唇白成一片,他不断地流眼泪,哭得宋含章觉得好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仿佛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伤害到淳乐水,才导致他如此悲伤。
最后病房里为什么只剩下他和淳乐水两个人,宋含章并不知道,他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走到床边,每一步后面都像是追着千斤的重量。
淳乐水的胸膛仍然起伏着,他还有呼吸,他还活着。
像是感受到他的存在或者视线,淳乐水缓缓睁开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墨一样黑的眼珠是他脸上除了白以外唯一的颜色。
他看着宋含章没有出声,呼吸面罩上凝成的水雾挡住了他下半张脸。
他甚至连在心里想点什么的力气都没有,就睁着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宋含章。
宋含章垂着眼,同样没有说话。
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病房门外传进来,有人在哭,但是谁在哭全完不在屋里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过了许久,淳乐水才说:“我有点困,你没话说就出去。”
他说着想要闭上眼睛,宋含章的声带像是在粗粝的沙地上磨过,哑的:“不要睡。”
淳乐水又睁开眼,他情绪平复下来,现在面对宋含章也平静下来:“你这个要求对病人来说,有点过分。”
两人互相看着,宋含章说:“别睡。”
然后他听到淳乐水心里很轻很轻,长长地叹了一声。
【哎……】
宋含章这副模样和梦里截然相反,淳乐水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他也怪可怜的。
他这个人就是比较容易心软。
“那你要说什么?”他轻声问。
宋含章静了半天,才道:“你是淳乐水吗?”
淳乐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问题,咧开嘴笑起来:“我不是谁是?”
“那你的……”宋含章在淳乐水疲惫的神色中顿了顿,才问道,“……结局是什么?”
淳乐水微微睁了睁眼。
“我能听到……”宋含章道,“你的心里话。我知道我们都是书里的角色,你以前也并不是真的爱我,你接近我是因为你有任务,你现在任务完成了吗?完成后你的结局又是什么?”
淳乐水打量了宋含章片刻:“你不惊讶吗?”
宋含章摇头:“我们都是真实的。”
“我的结局……你现在还看不出来吗?”
宋含章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对不起。”他道,“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想要道歉,但是我觉得我好想做错了很多。”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们都会有新生活的。”
淳乐水再次闭上眼睛,四周静悄悄的,他双目紧闭的样子和梦里他死在自己怀里的模样重叠在一起。
宋含章呼吸一窒:“淳乐水。”
“还没死……”淳乐水疲惫道,“我真的很想休息。”
“我喜欢你。”
蓦然听见这句话,濒死的淳乐水都硬生生把自己从逐渐混沌的意识中拉扯出来,睁眼看向宋含章。
宋含章仍然是之前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的模样没有变。
这一幕大概是他在梦里无比奢求的一幕,能在死前再看宋含章一眼,虽然眼前的宋含章和梦里的宋含章有着很大的差别。
看着他这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淳乐水莫名信了他的话。
曾经或者说上辈子梦寐以求的告别,听在心里甚至一点感觉都没有,就是觉得宋含章有点可怜。
他抬起手,宋含章握住。
淳乐水仔细感受了下,还是初见时温暖干燥的掌心。
淳乐水笑了下,释然道:“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再见了,宋含章。】
-
淳乐水的葬礼又是在一个雨天。
和春天绵密的细雨相比,夏天的雨来得急且猛,打在伞面上劈啪作响,像是天然的爆竹。
参加他葬礼的人并不是很多,都是和他关系亲近的人,在场也没有人哭,因为淳乐水在遗嘱中说希望大家可以笑着参加他的葬礼,死亡,是一件他等待了很久的事情,他很高兴,希望大家也可以为他感到高兴。
因为他这个不合理的要求,就算所有人都憋红的眼眶,也只会背过身去擦眼泪。
大家笑不出来,只能尽量不哭。
他还要求大家不要长时间在他墓碑前逗留,因为死掉的人就成了过去,沉浸于悲伤不利于早日迎接新生活。
总之把早就把他的葬礼安排得明明白白。
大家沉默着来又无声地离开,最后只有宋含章一个人站在墓碑前。
他一身黑衣,没有说话,也没有打伞,就是站着,任由急雨落在脸上,湿透了他身上的衣服。
“宋含章,不是叫你不要在我墓碑前长时间逗留吗?”
宋含章恍然侧目,身边除了簌簌雨帘,什么都没有。
天已经黑了,路边路灯接连亮起,宋含章转身离开。
许叔和徐姨早一步回家,宋含章回来时家里还亮着灯,他推开院门,坐在台阶上的淳乐水转头对他说了句新年快乐。
再一眨眼,门边的春联还在,门上的福字也在,但当时写春联的人和贴的人都不在了。
他进入家中,许叔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接连面对宋时清和淳乐水的离开,他也有些撑不住,面容疲惫,看着像老了十岁。
“我吵到您了?”宋含章脱下还是滴水的外套,从许叔手里接过毛巾。
许叔轻叹一声,摇头说没有。
屋里冷冷清清,徐姨连晚饭都没心情准备,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到了房间。
她是所有人中最无法接受淳乐水离开的人,天天哭夜夜哭。
许叔有些担忧地一身湿透了的宋含章:“快上楼洗个澡吧。”
“好。”宋含章说,“您去休息吧。”
他就像上次宋时清去世一样平静,但上次许叔知道他是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次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看着宋含章的背影,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宋含章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他打开淳乐水房间的门,连身上湿掉的衬衣西裤都没有脱,便蜷着躺进被子里。
被窝里仿佛还残留着淳乐水身上的味道,宋含章用力汲取着其中并不存在的温度,盯着墙壁。
“睡吧。”仿佛有人轻拍着被面对他说,宋含章闭上眼睛。
天慢慢亮起来,他从床上坐起,回房间换了身衣服下楼。
厨房里有锅碗碰撞的声音,宋含章看到淳乐水像小鸟一样跑进去:“徐姨,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
徐姨被这愉悦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看到宋含章含笑的脸眼泪就下来了:“小少爷,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