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马寅初第三次见宋教仁摔杯子了,第一次是去年稽疑院驳回了增税案,第二次是国家银行张坤拒绝救援湖州丝业银行。当然,这是马寅初所仅见的,其他人见的不算。
总理发怒,马寅初只好闭口不言,以待宋教仁平复,而宋教仁的怒意要想平息却非易事——开国初,他曾为杨锐设计一套傀儡体制,即国会为国民党及诸省士绅所控制,复兴会即便有武力,也只会变作毫无实权的牌坊,不想复兴会来一个“有纳税就有选举权”,数千万农民当即把国民党和士绅淹没了;反过来,自己执政却逢农税取消,稽疑院被得了好处的士绅控制,自己想做什么都不行,根本就是一个傀儡。
这其中,国家银行扮演了关键角色。这个之前被他认为不太重要的机构,已变作复兴会幕后统治的核心——关外的兵、关内的钱,这才是大中华的完整统治机制。至于稽疑院,仅仅是建立在以国家银行为基础的金融网络中受益者的集合体,他们的家财、他们的商铺、他们的实业、他们的……,这一切统统被一张疏而不漏的金融网络所覆盖,而编织这种网络的复兴会则是网络的最大的受益者和真正维护者。
正因为如此,任何敢颠覆以国家银行为基础的金融网络者,复兴会所掌控的军队都会给予其以毁灭性的打击。中华的军制虽然改革了,各省都有自己的军队,可军制改革的结果就是关外军力一家独大,特别是在陆防苏俄、海防英美的格局下,全军的装甲师集中在北面。一旦关内发生异动,关外装甲师将即刻南下把叛乱省推平……
“元善的,我看你还是去一次沪上的好。”良久之后,宋教仁才开口,而他一开口就要马寅初去沪上。
“总理,寅初去沪上并非不可,只是……去沪上也未必能缓解危机啊。”马寅初脸上发苦,不断推着鼻梁上的眼镜。
“不,你去沪上就直接去找张行健,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宋教仁道。
宋教仁的吩咐就是这般,马寅初想答应却又忍了下来,他再道:“总理,张行健对挤兑日元一事定会一推三六五,不但如此,他反而会站在沪上的立场指着户部,这……”
“这我知道。你就是去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谈,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真的要中日结盟引发中美战争么?”宋教仁冷笑道。“若是这样,还要我这个傀儡总理做什么,不如我这边倒阁然后他们直接上位好了。这多省事,那时候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宋教仁的话几乎等于摊牌,他很明白自己上台表面上看是复兴会履行当初承诺,实际上则是因为要面对欧美、特别是美国,复兴会希望一个亲美内阁上台执政,如此,神武二十七年的海军续约谈判才有通过的可能,如果这一关过不了,那代表杨竟成意志的复兴会某元老就会重新组阁以筹备为期不远的中美之战。
很不客气的说,国民党内阁只是夹在复兴会与英美之间的和稀泥内阁,它的使命就是消灭或阻止将要发生的中美之战。虽然夹在两者之间,却并不等于国民党有多大的自由和权力,比如眼下沪上日元挤兑风潮就根本不受内阁控制。内阁只是欺骗英美的烟幕弹,一些实质性、关键性的东西依旧如期实行,比如中日同盟乃至中日合邦。
——宋教仁很明白的自己的立场和功能,虽然无奈,但他却认为国民党可以在这种和稀泥的过程中得到相当的壮大,最终演变成真正的第二大党,同时他也不愿意中美开战,这将使国家万劫不复。
北京的宋教仁如此想,而在沪上陆家嘴国家银行大厦的张坤,作为此时复兴会最核心的成员之一,当然也明白马寅初所传递宋教仁话语中的真实意思,不过他对此不以为意。
看着眼前一副义愤填膺的马寅初,他只笑道:“宋总理真是太高看张坤了,全中国大大小小几百家银行,总办们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前段时间广东银行还说要和泰国合作,开挖克拉运河呢。这种事情肯定会被洋人反对,可他们还不是嚷的正欢,现在据说已经准备招股了。
福源立银行本就是一个投机银行,那叫王伯元还是王什么元的,不就是叫金子大王嘛。当初他倾家荡产囤积银元券的时候谁又拦住了?虞市长当时看在老乡的份上还去劝过他,可他就是不听啊!最后结果呢……,金元换银元,那一笔他就挣了一千多万。现在他是认准了日元会退出金本位,就像当初他认准了政府会一步从银本位跳到金本位一样。这事情啊,我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我出面也没用啊。”
张坤边说边抽烟,他抽的不是香烟也不是雪茄,而是和其他大银行家一样、是一个精致的玉石烟斗。微笑着把一切都推个二六五,他又接过秘书送过来的文件,在上面草草的签字,最后才道:“元善兄,我待会还有个会,您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