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谣听了,才仿佛想起耳边时常有的柔声细语,虽然说的什么已没印象,但仍觉得那语言又温和又暖人,是极柔软的话。长谣便有几分愧疚,道:“父亲不必如此。”

“你听他说!”贺赫赫捧着杏仁茶,说,“来,多吃一口。”

长谣道:“也够了。”

贺赫赫叹道:“我这个皇子啊,单只吃些素的淡的又要香的美的不说,每次却仍只吃三两口。”

“这就叫做‘神仙肚子’。是贵人福相。”小顺子仍然拍着马屁。

贺赫赫本想说:长身体的时候怎能吃这么点儿?但一想自己儿子这个长身体的速度,也不好意思叫他多吃了。

沙青因又说:“若非说起梦魇,我差点忘了。”说着,沙青因从袖里摸出一团绢帛,将那绢帛拆开,便见里头放着一串香木珠子。沙青因说道:“这是我从国师乐无荒那里讨来的,说是很灵验,能安眠的。特来献给殿下。”

贺赫赫将那珠子接过,仔细看着,却闻到珠子发出一股檀香气味,正要夸它香呢,长谣却劈手将那珠子夺过,往炕上一掷,说道:“这么臭烘烘的东西,谁要。”

贺赫赫心想:长谣怎么变得如此林黛玉了?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像是大哥,他本也是个心高气傲之人,不过是因为从小被严加约束才变得那么内敛,若真是这样众星拱月似的长大,而且又年少无知,怕也不比长谣能谦和多少。

沙青因见自己送的东西就这么被丢了,脸上也有些尴尬了。贺赫赫忙说:“没规矩的,丢什么?你不要,我还要呢!”

长谣却是个任性的,只抱住贺赫赫说:“你也不许要。仔细被弄脏弄臭了。”

小顺子见沙青因如此尴尬,便将那珠子拿起来,说:“那奴婢先帮忙收着?”

沙青因却将那珠子拿回来,笑说:“要是殿下不喜欢,扔进沟里也是应当的。”

贺赫赫说道:“算了,你去忙吧,我也有些乏了。小顺子,送送三弟。”

沙青因站了起来,对贺赫赫说:“那么弟弟告退了,哥哥好生保养,殿下也是。”

贺赫赫点点头,挥手让沙青因下去。小顺子又道:“昭华君,这边请。”说着,他就送沙青因出门。以往贺赫赫与沙青因同居一宫,自然不需要送来送去了。只是现在贺赫赫成了皇后,居住中宫,自不能与他同住。沙青因便仍住在无漏宫,不过不必再住偏殿。他身为昭华,在无漏宫便是正宫之君了。

见屋里只剩两人,贺赫赫便说:“三弟送的珠链倒教我想起一个,你到我那八宝柜子第二格左边抽屉里那个长条的沉香木盒子过来。”

长谣便将那长木匣子拿了过来。贺赫赫将那木匣子打开,放在炕桌上,让长谣看。长谣探头一看,只见那匣子里放着一串红心血菩提,色泽夺目,光芒内敛,长谣看着,心神微微晃动,对这串佛珠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贺赫赫道:“这个啊,听说也是个凝神的,你看你喜欢不?”

长谣便将那串珠放到手中,微微一笑,道:“这果真是稀罕物,哪里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

“是你……你舅父的遗物。”贺赫赫摸了摸长谣的脸,说,“你和你舅父长得是极像的。”

长谣将那长长的一串珠子缠到臂上,就如当时的沙玉因一般,仿佛那是自然而然之事,看的贺赫赫不禁心神一荡,心里头又悲伤哀叹起来。长谣看了看贺赫赫,说道:“父亲怎么不高兴了?”

贺赫赫忙敛定心神,说:“没什么。就是……就是想起你舅父了。”

长谣便问:“舅父是个怎样的人呢?”

贺赫赫用力抿出个笑来,说:“他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个再也挑不出错处的人。”

长谣笑道:“哪有这样的人?”

贺赫赫捏了捏长谣粉团子似也的脸,说:“你不就是啦?”

长谣笑道:“我懂了,我是一个,他也是一个。”

贺赫赫笑道:“是啊,你是一个,他也是一个,你们都是百人里头挑不出一个的人,却都给我遇上了,是我的好福气。”

兴许那血菩提真是灵验,长谣那晚果然睡得很稳妥。倒是贺赫赫惯了半夜要醒的,自己睁开了眼,却见长谣睡得稳稳的,那似雪团揉成的脸、黑墨染成的黑发,看着真叫贺赫赫欢喜无限,哪里舍得弄醒他了。贺赫赫醒了不易睡去,看长谣的睡颜一阵,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像沙玉因,越像就越让人高兴,越让人高兴也越让人难过。贺赫赫一半的心在欢喜,一半的心在伤怀,血里就像掺了半杯的蜜糖又半杯的苦药。他摇摇头,不禁轻叹了一口气,轻轻坐起来。

贺赫赫坐起来,却见那窗户没关严,半开着的,可见外头星辉点点、月光明耀,好个朗青的晚空。那样的一轮碧月,大概就正是大哥身死那晚的那轮吧!沙玉因说了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与他远走高飞,这是何等明显的死亡flag!明明已阅遍死亡flag了,贺赫赫那时却愣是没听出来,也不知是为什么。贺赫赫那晚却始终觉得不妥,仰头看着那轮明月,看着看着——月色幽幽,大哥的死讯就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长谣终于有台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