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被他说中心思,微微赧然。

明楼含笑看他:“你有这样的志向,我很欣慰。明台也是,虽然他还不明白报国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其实是高兴的。有抱负,有血性,这才是明家的男儿。”

“但是报国不只是上战场一条路,所学所知能为国所用,也是报国。强国不只是靠兵力,资本和人才更重要。你读过各国历史,知道英国工业革命和日本维新改革,应该明白这才是真正的起点。工业是一国建设的根本,也是强国强兵的依靠。如果我们能够走上这条路,也不至于国难当头,连飞机枪炮都要他国制造。”

“眼下国家急需事业人才和技术,你的专业是其中之一。法国工业实力雄厚,技术先进,巴黎的学校是这个领域的翘楚。试想你到了那里,学有所成,该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明楼一番话循循善诱,明诚感到眼前闪现出一点明光,劈开混沌,豁然开朗,所有的蓬乱纠缠顿时烟消云散。他的心像风帆一样鼓胀起来,为明楼描绘的前景感到激动,跃跃欲试。

“我会学成归国,不辜负您和大姐的期望。”

阳光洒进窗户,把年轻的脸庞照得通透明亮。明楼凝目在他脸上,眼瞳里有点点光斑跳动。

他静了片刻,微微一笑:“巴黎理工的研究院也很不错,毕业后如果有机会继续深造,一定不能放弃。”

“嗯,我晓得。”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明楼微微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细长丝绒盒子,“原本想临走前再给你,临时回家一趟,索性就拿出来了。”

盒子里是一支钢笔,全黑笔身,银色镶边。明诚一眼看出这支和明楼那支派克金笔同属一个系列,是他喜欢的那款。他欣喜地道了谢,取出笔拿在手上看了一会,又珍重地放回盒子里。

“不试试吗?”明楼问。

“到巴黎再用。”明诚笑了笑,“给家里写信。”

明楼了然点头:“到那里安顿下来了,先发封电报报平安,让大姐放心。信可以慢慢写。”他又从西装内袋抽出一本薄钱夹递过去,“这些是三年的生活费,我已经换成了汇票。到了巴黎,开个账户把钱存进去,回头我再给你寄钱。

说话间,他伸手在床上收拾到一半的衣服里捡出几件,摸了摸衣料厚薄:“去法国航线长,从香港往下,一路经过西贡、新加坡、科伦坡,再从苏伊士运河入地中海,总要半个多月时间。那一带气候炎热,记得多带两套夏装替换。”

“到了法国该冷了。巴黎的冬天比上海冷得多,我给你买的羊羔绒皮衣要带上,还有羊绒围巾。马赛的火车站离城市有一段距离,到了港口,叫辆车去火车站,雇人把行李搬上去。上车之前拍份电报到这个地址。”明楼翻开钱夹,从夹层里抽出一张便签纸,“赵先生是我在巴黎做生意的朋友,他会到巴黎火车站来接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

“拿着。你第一次去巴黎人生地不熟,出门在外有人照应,我和大姐总是放心一些。”

明诚接过便签,眼睛仍是瞅着他看,嘴角微微翘起。

明楼直觉有异,眉毛一挑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明诚清清嗓子,收敛神色,“您继续。我只听,不出声。”

“你小子。”明楼失笑,“嫌我话多是吧?”

“没有没有,真没有。”明诚连忙摇头否认,却忍不住又笑起来。

明楼作势抬脚,他立刻跳开一步,顺势跌坐在床上,皱眉抱腿“哎哟哟”地叫唤,好像真的被踹到一脚似的。

家里最会耍赖的要数明台,可惜明楼不吃他那一套,该骂的还是要骂,该揍的时候也绝不手软。明诚最乖巧懂事,难得耍赖一回,倒比明台更逼真。明楼哭笑不得,拿手指点点他,最后也只能笑着摇头。

笑闹了一会,明诚敛正神色,看向明楼:“其实我也舍不得你们。现在国内的形势不明朗,我很担心……”

明楼对他宽慰一笑:“照顾好自己,不必担心其他事情。家里还有我,你总该信得过我。”

你总该信得过我。明诚忽然被这句话堵住了呼吸,良久,才找回心跳,缓缓吐气。他琢磨着要说些什么,又觉得已然无需多言。他可以放下所有顾虑,开启一段新的人生,因为明楼在他身后。

八年前他领他进明家,如今他送他去法国。家国风雨飘摇,谁也无法预知今后会如何。唯一确信的是,明楼在,他便无所畏惧。

“谢谢你,大哥。”

他踏过满室阳光,来到明楼面前,俯身展臂,拥抱了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