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端来一盏煤油灯,玻璃灯罩擦得干干净净,照亮三尺见方的地方。他们围着光坐了一圈,周围的花草树木都溶在沉沉的暗里。
“好香啊!”明台先喊了一声。
很快,明诚也闻到了空气里丝丝桂花甜香,抬头去找,发现是对面院子里的桂花树。树顶高出院墙一截,黑黢黢的一蓬静静地伫立在夜里。
酒铺就在几步之外,明诚奇怪之前怎么没有闻到桂花香,眼下每一次呼吸都有香气萦绕。他仰起脸贪婪地深吸一口,余光瞄见明楼在看着他笑。
他也咧嘴笑起来:“大哥,你们怎么这么晚回来?厂里的事情很多吗?忙完了吗?”
明诚平时话不多,其实心里想的事情很不少。这会儿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一股脑儿把话全倒了出来,两手撑在长凳上,双脚在凳子底下交叉轻轻晃。
“全忙完了,所以这么晚回来。”明楼对他笑笑,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给明镜一双。
明镜正脱下披肩,给明台罩在单衣外面。她在铺子里就发现明台衣服太单薄,手指冰凉。馄饨摊子对着巷口,时不时有冷风吹过,不多穿点恐怕要冻出病来。
明台裹着马海毛披肩,伸长脖子去瞅炉子上的汤锅:“我的小馄饨。”
“就好了。”摊主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往另一个汤锅里下了数只大馄饨。
“你们是怎么来的呀?”明镜先前被惊喜诧异搅得晕头转向,现在在桌边坐定,终于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走路来的呀。”明台说话时头一抬,有点得意似的。
“你们认得路呀?”
“阿诚哥认得。”
明诚含糊地点点头,心照不宣地隐去了部分事实。迷路是意外,他确实认得从老宅大门口到菉葭巷的路,所以不能算是撒谎。
“周妈妈知道你们出来吗?”这回是明楼发问。
明台看了看明诚,低头把玩披肩的流苏,摆明了是让他顶上。
明诚的视线在大哥大姐脸上转了一圈,说了实话:“我走的时候留了字条。周妈妈房里的灯暗着,应该已经睡下了。”
明楼蹙眉:“你们是偷偷跑出来的?”
“是。”明诚很轻很轻地答了一声。
“算啦,没事就好。”明楼还想说什么,明镜截住他的话。
明台低着头一声不吭,专心地给流苏打结。明诚不敢不看明楼,只是眼里的情绪让人不忍多说。
“胆子是真大。”明楼轻哼,也不知是夸还是责怪。
“以后不可以在夜里出来啊。”明镜告诫他们,“黑灯瞎火的,要是摔着了,掉进河里怎么办。苏州城里也不安宁,小孩子尤其危险。”
明镜说得隐晦,明诚却听明白了。他这会儿才彻底信了陆叔的话,想起他们在荒草岗迷路,危险就隐藏在暗处,他深深后怕,后悔一时欠思量带明台出门。
万一半路上明台出了事,万一明台走丢了,那可怎么办?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浅浅一现,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明台拿了大姐的筷子在桌上笃笃笃地敲,两只脚垂在凳子下面荡来荡去,见明诚朝他看,冲他呲出一个大大的笑。大姐没有出言责怪,这一关就算过去了,他正松了口气呢,自然猜不到明诚的心思。
两碗小馄饨上了桌。粗瓷碗里盛了十来只薄纱馄饨,三两朵紫菜,四五粒葱花。明台欢呼一声,抄起调羹。
“当心烫。”明镜连忙叮嘱他。
“吃吧。”明楼见明诚坐着不动,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明诚恍恍惚惚,拿了一副筷子在汤里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换成了调羹。
“阿诚哥拿筷子吃小馄饨。”明台舀着馄饨,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