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是活物一般,亦步亦趋地尾随。参差不齐的屋脊是它的牙,冰凉的风是它的呼吸。它从屋檐底下露出大而圆的眼睛打量他们,悄无声息地贴近后背,往衣领里吹一口气。
明台一个激灵,伸手攥住明诚的衣角。
“别怕。”明诚低头看了看他,把他的手指握在手心里。
我不怕。明台想要反驳,话到嘴边顿了顿,没能说出口。怯意逮着犹豫,顺着背脊攀上来,蚕食微弱的热气,他缩起肩膀。夜里风凉,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阿诚哥,这是哪里?”
明诚朝四周望了一圈,周围什么都没有。他们脚下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右手边有一条河,他看不清河面有多宽,只觉得草密水深。
苏州城里有很多河,他只认得几条。常去的餐馆后边的,青石栏水井边上的,祠堂前那条有着一排老柳树的,还有老宅门口静谧无声的小河。城里还有许多野河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弯弯曲曲地流过田野,绕过石桥,载着舢板朝城外滑去。他记得大哥说过,苏州城里的河都是连着的。
“我们应该在南边。”明诚勉强辨了一个方位,其实心里也有点打鼓。
他们怕被人发现,从花园后门偷偷溜出来,沿着一道道狭长的巷子不知跑了多久,跑到尽头便是这条河,周围荒无人烟。
“南边是哪里啊?”明台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南边……就是南边。”明诚定了定神说,“再往前,就能看到人家了。”
他握着明台的手拽了一下,明台又抬起头来,加快了脚步。
风从河上涌来,像一头蛮横的小牛横冲直撞。对岸是庄稼地,黑黢黢的一片全是一人多高的玉米秧,风吹得玉米叶子簌簌响。明台时不时用眼角余光觑看河对岸,疑心那里会突然跳出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扑到他跟前来。
他被奇思怪想牵着走,不自觉地往明诚身上靠,一不留神脚下踩了个空,猛地冲出去。幸好明诚用力拉住了他才没有摔倒,但是毕竟是吓到了。
“阿诚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呀?”明台的声音里添了微弱的哭腔。
明诚的心抽紧了。他们有过许多次冒险,在自家花园的假山上,在明堂哥家的泊船码头。这一次,若是被大姐知道他们在夜里冒冒失失地出门,多半是要挨骂的。
要不要回去?明诚犹豫了。已经走了那么多路,他不想就此放弃。
“你想回去吗?”他问明台。
明台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他也犹豫不决呢。
“如果你想回去,我们就回去。”明诚放慢了脚步,低头看他。
“不回去。”明台不情愿地摇了摇头。想要见大姐大哥的愿望压过了一切疲惫和惧意。他不愿意回家等,不知尽头的等待极其难熬,他就是等得受不了了才央求明诚带他出来的。
“那就再往前走。”
“还要走多久啊?”
“很快就到了。”明诚抬头看了看,前面隐约有一片突起的土坡,他拉一拉明台,指给他看,“过了那个坡就能看到了。”
能看到什么?明诚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给明台,也给自己鼓鼓劲。要是翻过土坡仍然什么都没有,怎么办?
他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甩掉这个丧气的问题。
上坡的路有点陡。凹陷的路面上有很多马车车辙,错乱交织,越往上陷得越深,他们走两步就会被坚硬纵横的车辙绊到。然而谁也没有埋怨,只一味地奋力向前迈步。明台甩开他的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河水在草丛深处静静流淌,他们喘着气爬上坡顶,不远处的河面上泊着几条渔船,船舱里漏出一星半点的烛光。
“看!”他们几乎同时朝那丝微光喊起来,一同放声大笑。笑声被一阵风卷去,盖过了野地里悉悉索索的动静。
明诚指了指前方黑影幢幢的屋舍,提起声音说:“沿着这条河走,就能到有人家的地方。”
“嗯。”明台重重地点头,现在无论明诚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到了有人的地方,我们叫辆车去面粉厂吧。”
“不行。”明诚摇头,“城门都关了,这会儿已经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