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岚已经平复许多,他站得远远的,目光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冷漠而沉痛。

晓星尘颤抖着问:“子琛?”

大雨不停,雷霆未歇,把人的话语都击得破碎。

宋岚敛目垂头,深感无力又斩钉截铁地说:“下次,不管在哪里,我再见到他,定要他以死谢罪。”

所以这次,就放他一马。

已经仁至义尽。

晓星尘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点头道:“多谢子琛……多谢。”

他把薛洋放在地上,拿起地上的伞,慢慢走到宋岚跟前,把伞撑开后遮在宋岚头顶,落寞道:“子琛,是我无颜见你……”

“星尘!”冷漠出现裂痕,宋岚满眼痛惜,“别这么说……”

“……”

再下去已是相对无言。

交换伞柄的时候,宋岚在晓星尘手背重重一握,说不尽道不完的珍重。

晓星尘为宋岚撑好了遮雨的伞,愣怔片刻,转头义无反顾地走进大雨中,走向身处泥沼的薛洋。

薛洋在晓星尘的搀扶下站起来,一只手搭在晓星尘肩颈上借力,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向晓星尘,两人一步一瘸地向前走。

宋岚心头抽痛,看着他们相携远去,忽然喊了一句:“星尘!”

晓星尘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暴雨倾盆,那身白衣让他在雨中更显伶仃。宋岚看着晓星尘单薄的背影,哽咽道:“星尘……对不起,错不在你。”

晓星尘身形僵了僵,半晌,他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伴着冷雨,十足的悲伤和委屈。

鲜血不断从晓星尘蒙眼的绷带中溢出,和着雨水止不住地流了满脸,薛洋沉默着抬手帮他擦拭,他也没有反应,只慢慢转身回头,呆呆地去寻昔日挚友的方向。

宋岚亦是泪流满面。他心中大恸,追出一步又停下来,立在原地艰难道:“星尘,蜀中路途艰险,我不会再来。你我经此一别,恐已后会无期。你不回去也罢,只是你今后身在他乡,音信杳杳,定要多多保重!”

宋岚声音沙哑,在淅沥的雨声中高声唤他:“星尘,错不在你,多多保重啊!”

饶是晓星尘这样习惯了忍耐的人,此刻也不敢大声喘气,怕一开口就痛哭失声。他死死咬着嘴唇,苍白的脸上全是从空洞眼窝溃堤的血水。

晓星尘想跟宋岚说点什么,想再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想对他也道一声珍重,可是难言的悲恸擒住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泪不能言,哽不能语——原来离别也可以是场不亚于凌迟的酷刑。

晓星尘经历过的所有的痛,都不及今日来得厉害。这么多年,他不是不委屈,不是不难过,不是不怨恨,只是人活着总要向前看,既然无人分担他的痛,他就只能咬牙挺着。如今他终于等到有人跟他说一句错不在他,终于得到了宋岚的谅解,可两人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他也再没有获得下一次被谅解的机会了。

晓星尘像被人活生生撕裂成两半,一半催促他走回那条跌过无数次却依旧因理想而闪亮的路,让他从头再来;一半又叫嚣着不准他回头,要他握紧身旁那双残缺却温热的手。

薛洋捧着他半边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对不起。”

晓星尘说不出话,他先是对宋岚点了点头,然后再度搀住薛洋,蹒跚着向前走去。

这两人一黑一白,是最分明相斥的两种颜色,怎么看也融不到一起去,可天色暗沉,雨帘重重,黑白便交错成灰,走远了,就分不出彼此了。

雨水已经被伞挡在头顶,可脸上仍然有水流不断淌下,宋岚流着泪静静目送,要把白衣道长最后的背影刻进心里。

这是他一生的至交好友。他们年少相识,彼时豪情满志,也曾鲜衣怒马,疾蹄踏花,也曾失意愤慨,把酒问月。他们一个明月清风,一个傲雪凌霜,是比肩的战友,是难觅的知己,是义结金兰的生死之交。因难失散已是痛入骨髓,熟料才重逢就要面对更彻底的诀别,这一回更是痛得五脏六腑都被撕碎,心尖血肉焚化成灰。

宋岚看得明白,哪怕行在世间最阴暗的角落,晓星尘也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最良善最坦荡的晓星尘。他受了这么多罪这么多委屈,蒙着双眼却从未蒙蔽内心,依旧坚若磐石韧如蒲苇。

可是霜华一动惊天下的日子,确确实实回不去了。

老天悲悯地俯视着地上蝼蚁般的凡人,也为这人世才有的悲欢离合痛痛快快落了一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