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沉没的漩涡不断吞噬着海面上的碎木板。阿诺德眯着眼睛仰起头,模糊间看到那座獠牙般从海底长出的石山边上有一位白衣教士,对方面貌介于少女与青年之间,海藻般的长发墨绿中分,双眼一蓝一棕,面无表情。她单手扶着石山,腰封以下没在水中,附近的海面上漂浮着大片不知是轻纱还是鱼尾的、半透明的墨绿色物质。
阿诺德猛然意识到,和米哈伊尔一样,无论他本身视力如何、距离多远,他都能清晰地看见那个女人的面貌。
十二圣徒之十,“海王”茉莉。传闻中,她是一尾人鱼。
米哈伊尔站在帆船船头,闭着眼睛,眉心微微蹙起,好像一尊宝石雕刻的船首像,头也不回地带着船队离开了这片海域。
犹豫很久,阿诺德抱起白布包裹的“光辉少女”,拎着他们的行李箱,踩着船舷边缘和缆绳铁索,到船队最前头去,把它们丢在“贞洁祭祷”边上。
船身晃了晃。他仰起头望向米哈伊尔,米哈伊尔正好睁开眼睛,缓缓转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崔斯坦·哈代,阿什利·迪布瓦。”徐缓温暖的海风鼓起他的白色长袍,发出海鸟扇动翅膀的声音。米哈伊尔轻声说:“您认识他们吗?”
“您知道为什么这场战争由我统领吗?”不等阿诺德回答,米哈伊尔垂下睫毛,自顾自说道,“在我来之前,我们在中央河谷失去了将近一万位弟兄。崔斯坦·哈代和阿什利·迪布瓦转化了一千七百余人,用于对抗教会的钢铁和圣灵。”
“……转化不是那么轻易的事!”阿诺德畏惧地捂住眼睛,“我尝试过。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里我尝试过,那些孩子最后都被我杀了!”
“是。”米哈伊尔从方才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中走出来,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声音却同样疲惫无比,“那一千七百人的转化并不完全。毫无自我意识,不会感到疼痛,只听从哈代和迪布瓦的指挥,喝血就可以继续战斗。其中有六百人是当地贵族进献的农奴,其余一千一百多人是‘明斯克大瘟疫’的受害者;瘟疫也是哈代和迪布瓦散播的,就是为了逼迫贵族松口。”
阿诺德张了张嘴,没法为崔斯坦·哈代辩解。他和哈代已经两百多年没见了,而现在米哈伊尔说的一切都是一个连找借口都不会的圣徒亲身经历的真相。
米哈伊尔说:“我从伊里斯王国的多芬港口出发,在联邦的黑山海岸登陆。行军的第六天,圣城军在铁心城外做礼拜,崔斯坦·哈代猎杀了去打水的一百五十人小队,将他们做成干尸挂在森林中,等我经过。”
阿诺德呆呆地看着他,实际上眼前只有一块范围极小的模糊的光景,但是,米哈伊尔那双没有瞳孔的、晨星晨雾般的蓝紫色眼睛一如既往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
“……他们是我转化的。”
米哈伊尔闭上了眼睛。
在那个八月节的夜晚,他就辨认出了医生身上的味道。他一直没有提,因为他觉得这不一样,阿诺德和崔斯坦·哈代绝不是一路人,也许他们只是——那个时候,这么多天来,米哈伊尔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