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闻言坐在书案前想了须臾,起身走向了室内的螺钿紫檀箜篌。
这架箜篌,是她从萧家带来的,平日无事时,她常弹箜篌清心怡情,长乐苑的一众侍女,闻乐便会聚在门外倾听,而她的两个贴身婢女,大都会跪坐在她的身旁,煮茶焚香,伴她调乐,其中那个不会说话的,好像还通点乐理,有时还会同她一起整理乐谱,甚至也搭手在箜篌长弦上弹拨,与她四手共奏。
宇文泓见萧观音走至箜篌旁坐了,也跟坐了过去,看她纤纤素手搭上箜篌竖弦,弹揉了几下,似始终不得其法,寻不回平日清醒时的弹奏状态,原已稍微平静了些的神色,又因此染上了灼红的焦急,含惊望向他的眸光,盈满了对自己乐艺“退步”的难以置信,“……我不会弹箜篌了……”
宇文泓张口就哄:“你会弹的,你弹得特别好,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她却摇了摇头,“不是的,天下第一的箜篌圣手,是南雍的青夫人。”
自成亲以来,一直百般试探提防妻子的宇文泓,其实并不十分了解他娘子的性情,心里只想着把她哄好,别又着急起来,仍是随口就道:“哎呀,她没你弹的好。”
这一句下来,眼前的女子,立端正了神色,一下子似连身体的不适,都忘了不少,双眸乌亮澄澈,认认真真地望着他,语气是不应质疑的笃定,蕴满了对这位箜篌女圣手的无限敬仰,“青夫人的箜篌技艺,无人可及。”
宇文泓一怔后道:“那行,你第二。”
对箜篌这种乐器,半点不通的宇文泓,真不知这天下箜篌技艺如何排名,他怕她再同他较真起“二、三、四”来,说罢就站起身道:“你平时弹箜篌都有人焚香的,我去给你焚个香,等香飘起来了,这氛围弄起来了,你就能弹得同平时一样了。”
他说着,走至房间另一侧的百宝架前,启开贮香匣,夹取了一小块苏合香饼,加燃红炭,置于室内一只错金银博山薰炉中。
当炭火渐热,灼得缕缕香氛,从炉顶山形镂空缓缓逸出时,清亮的箜篌乐声,在幽静的室内,轻轻响起,宇文泓回头看去,见她十指纤纤,揉触上那二十三道箜篌乐弦。
起先还有几分醉中的茫然滞涩,但渐渐,醉意不再凝堵她的指下乐音,而是让逐渐流畅起来的箜篌乐声,比之平日,更加无拘无束,随心无羁,如道道行云流水,从她指尖自在流出,萦绕得一室清音绕梁,恍若置身在深山林涧之中,上有明月相照,耳听清泉石流。
清越空灵的琳琅仙音中,宇文泓托捧着薰炉,走回盘坐,将那只薰着苏合的香炉,放在箜篌一旁。
既为夫妻,同居一室,他之前自然是有听她弹过箜篌,但往往都是她在一边自在轻弹,而他在另一边,手中刻削着木雕,心中盘算着诸事,只当耳边有声在响,从没真正认真听过,这还是成亲以来,头一次心无旁骛地倾听,在这世人皆眠的幽静春夜里,与她同醒,相对而坐,似这世间,只有他们二人,潺如清泉的箜篌乐音,便是整个天地,流淌萦绕在他们身边。
他看着她,而她似已完全沉醉于十指下的乐音,注意不到身前不远坐了一人,也注意不到任何其他,眼中所见、心中所念,都唯有身前箜篌而已,将烈药醇酒的余性,尽付于十指之下,纵情弹拨拂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