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半日后,在又一个黄昏时,崤关城门外的荒野上,无数擎着火把的将领、士兵、百姓,聚在一起,面前的是他们的家人、乡邻,乃至过命的战友。
苍凉的送葬祭乐里,季沧亭跪在柴堆边,对着她宛如沉眠的父亲低声道:“爹,你会不会怪我,没有在你走后流一滴眼泪?”
四野频频传来崩溃的哭声,季沧亭听在心里,却没有半分表现在脸上,只哑声道。
“他们可以哭,我不能……也不敢。爹,你不用担心我无人托付了,你的战甲,我会穿得更好,而你的兵法,也不需他人传承。”
某一声象征着火化开始的钟响后,季沧亭亲手点燃了面前的柴堆,而在此时人群里一阵骚动,那是刚从伤榻上爬起来,听说季沧亭要火化冀川侯后,疯了般闯过来的老彭。
“啊!唔啊!!”
他在守城战中被流矢射中了面颊,舌头断了一半,已经无法再说话。他想扑过来扒开那柴堆,却被人拦抱了下去,只能瞪大了眼睛祈求季沧亭不要这么做。拦住他的其他部将们也忍不住道——
“郡主,那是你父亲!你会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骂!难道……你当真想去姓卫?”
快二十年了,她那么以自己的姓氏为荣,到头来却只有那个“卫”姓,才能赋予她处置一切的权力。
“如果能保住还活着的人,那让我改姓什么都可以。”她干哑道。
火光冲天而起,所有人模糊的视线里,这一日的耻辱晚霞永远地融为一体。
人们静静凝视着最后一丝火光,随着缓缓向中天靠近的月亮熄灭,季沧亭拾起了父亲的佩剑,在无数人的目光追随里,缓缓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在想,一个女人,凭什么敢统率你们?现在我来重新告诉你们,我是谁——”
“我的母亲病逝在中原,父亲战死在边关,因此我不是女儿。”
“我的夫郎被狼群带走,因此我不是妻子。”
“我没有孩子,以后也不会再有,我也做不成什么母亲。”
“但是我手里有父亲的剑,肩上有这些年战死在边关的十万英魂,所以我的余生,唯与上阵杀敌,唯与乱世一战!”
战马的嘶鸣声远远传来,季沧亭回望了一眼余烟未了的崤关,将父亲的剑高高举起,面容满是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