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你个鬼!四哥,你昧良心,睁眼说瞎话!”
赵巽气跑了。
明容指着他的背影笑,没心没肺。
她看向敞开的门,看向消失在黄昏光影中的赵巽。
赵秀在一旁凝视她,一手支头,优雅而沉默。夕阳透过窗棂洒落,他的眉梢眼角染上一层燃烧的红。
他看着明容,却吩咐侍女:“秋月,关门。”
秋月将殿门关上。
赵巽的背影被隔绝在外,明容看不见。
她说:“今天这么热,又闷,你还不让通风,热死啦。”
赵秀道:“再搬一个冰盆来。”
明容不抱怨了。
赵巽发现,他喜欢上一个小姑娘,他是有心上人的爷们儿了。
他喜欢明容。
他能那么快意识到自己的心意,还得感谢他的表哥。
去年,他回燕北兵营,明容塞给他两只小盒子,再三叮嘱:“这是防晒霜,你知道什么叫防晒霜吗?就是不让太阳把你晒脱皮,晒太黑用的。你抹在脸上、脖子上,今年就不会变成黑炭。”
他弯腰,平视小姑娘的眼睛,勾起唇角:“嫌弃你七哥黑啊?”
“也不算嫌弃。”明容说,“可你晒得像巧克力,又总是穿银白的衣服,真的很好笑。”
“什么是巧克力?”
“一种小吃,黑黑的。”
“好吃吗?”
“又苦又甜,算好吃吧。”
赵巽笑,揉揉她的头发。
到了燕北,烈阳曝晒。
清晨,天刚亮,他在大帐里抹防晒霜,被他表哥看见,收获一箩筐的嘲笑。
表哥尽说风凉话:“没想到啊没想到,娘们儿涂脸的胭脂,你都擦上了,从前竟不知你有这癖好。”
他冷冷道:“见了霜膏就当胭脂,没见识。”
“那你说是什么?”
“听好了,这叫作,防、晒、霜。”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怕晒黑?不愧久居京城的小王爷,就是讲究。”
“关你屁事。”
“借我用一用呗,别小气,我们边关小城长大的土包子也想开开眼界——”
“敢碰捅死你。”
“啧,瞧你紧张的。”表哥斜睨他,慢吞吞的道,“喂,老七,你小子该不会有心上人了吧?你的防晒霜,是不是塞外风狂日烈,姑娘心疼你才送的?”
赵巽怔住。
心上人……吗。
眼前浮现明容的脸。
她对他笑,眼睛像月牙,笑容甜如蜜。
原来,是心上人啊……
表哥的声音响起,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老七,你脸红啥?”
“……滚!”
回京以后,神神叨叨的母妃,更让赵巽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娘病的不轻,总以为明容是永寿再世,又觉得她在寒酸的南康侯府受尽委屈。
母妃想把明容从南康侯那儿抢回来,恢复公主的名分。
幸好,不止他一个人觉得母妃魔怔了。
玉家从不信神佛,母妃在宫里闹,玉家派他的大舅母进宫劝阻。
大舅母劝母妃别整怪力乱神的东西,还吓唬她,说她真敢闹起来,一旦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叫父皇知道还有前世今生、转世重生这玩意儿,那敢情好,父皇一定命人全国各地搜罗叶初的转世,用不了多久,便会迎接十个八个叶皇后的转世进宫,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娇俏。
母妃听完,不敢明面上闹,只暗戳戳的哄骗明容叫她娘。
他的容容多聪明,才不上当。
今年初夏,就在赵巽即将再一次赶赴燕北之前,他把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全叫了出来,只没叫上四哥——没必要。
太子和明容的关系冰雪初融,总算不再针锋相对,但也谈不上有多亲热。
四哥对谁都那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他最上心的只有江山社稷。
因此,他和明容不可能。
太子妃的人选,必定出自将门,四哥比谁都清醒。
可剩下那几个就说不定了。
赵巽的目光锋利如鹰隼,扫视一张张与他相似的脸孔。
明容嫁入皇家只是早晚的问题,具体嫁哪一位皇子,却还有变数。
于是,赵巽看着众多不曾定亲的皇子,每一个都像偷他媳妇儿的贼,奸猾狡诈,背地里暗藏诡计。
“都听好了!”赵巽开口,声音冷厉,“明容,都认识吧?你们谁敢打她的主意,就是明着与本王作对,是本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生之敌。”
众皇子:“……”
赵弘不悦。
七弟发什么疯,把他们叫来,顶着日头训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太子呢!
他怎么不敢叫上太子?
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一生之敌,不就在东宫坐着?他赵巽怎么不敢把太子抓到大太阳底下,威胁恐吓?
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
赵弘说:“老七,你在燕北大营待太久,难道把我们当成了你的兵?哪有人对兄弟这样讲话——”
“不满意?”赵巽挑眉,反手握住背后的银枪,“谁不满意,兵刃说话!”
他把枪都背来了。
赵弘闭嘴。
赵巽目光斜飞,冷冷道:“赵检,你听见了吗?”
复位不久的九皇子面无表情,不点头,不摇头。
赵巽:“你不服气?”
赵检:“你讲得这么大声,聋子才听不见。”
赵巽冷笑:“我还真怕你是聋子!”
赵检神色不动,“你讲完了,我们听见了,现在能走了吗?”
赵巽抬枪指向他,艳阳照耀下,枪尖寒芒一闪,“赵检,你——”
几位皇子看见他身后的人,纷纷退开一步,抱拳作揖,“太子。”
赵巽回头。
四哥站在他身后,离他不远。东宫的随从一字排开,从园子的一头排到另一头。四哥出门的排场总是讲究。
赵秀淡淡道:“聊什么?”
“没什么。”赵巽收起枪,笑了笑,“聊聊这天气怎么突然就热起来,前两天还怪凉爽的。”
众人:“……”
赵秀的视线落在赵检身上,只一刹那,便移开。
他走了。
东宫的侍卫跟上,长龙似的队伍随他远去。无论走多远,无论经过多窄小的路,队伍从不散乱。
赵检望着那人的背影。
他感到几分厌恶,自然是针对曾经百般欺凌他的少年。
他还感到几分愧疚……对于明容。
明容经常会同长乐公主一道前往东宫,对外说是查阅和整理藏书阁的古卷。
众所周知,东宫的孤本残本极多,冠绝天下。
可赵检派人打听过,这只是借口,离真相甚远。
东宫的人说,明姑娘与太子做了交易,只要她去东宫,太子就不找九皇子的麻烦。
他虽然离开了未央殿,赵秀要对付他,却有太多法子。
明容是为他去的。
她在东宫,赵秀都怎么磋磨她?可有言语威吓,行动欺辱?明容才这岁数,他……总不至于真的对她下手,做出禽兽之事。
赵检觉得恶心,又愤怒。
但他太弱小,暂且无法与赵秀抗衡,也救不了明容。
他只能寄希望于将来。
有朝一日,等他扳倒了赵秀,再补偿明容。那少女如火焰,照亮了他的长夜。
他做不到像她一样的勇往直前,无所畏惧,可他一定会救她,就像她拯救了他。
——总有一天。
窗外,碧空如洗。
流云缓缓飘过天空,残影如纯白的丝缎。
明容手捧一卷书,低声诵读。
赵秀慵懒地斜倚在榻上,有些困倦。
他的目光却在明容身上徘徊,时而落在她随风轻晃的碎发,时而落在她颤动的纤长眼睫,时而落在她翕动的淡粉双唇,时而又落在她细白的手指上。
天地辽远,风景变幻。
他永远在看她。
一边看,一边想,好可怜啊。
他放出消息,故意让赵检以为明容在东宫遭罪,结果呢?
赵检什么也没做。
明容敢偷偷给他送药,送吃的,送护膝,为了他长跪凤鸣宫外,那废物不敢。赵检连多问一句明容的处境,都不敢。
赵秀唇边泛起一丝笑,冷清而厌倦。
明小容救了一只白眼狼,天底下怎会有她这样的小傻瓜。
她就该放那废物自生自灭,叫他在未央殿煎熬度日,她从来不该搭理赵检,她——应该多疼疼他。
世人慕强,神女扶弱。
整整一年,明容还是不够疼他。
为何?
是他不够弱么?
她只有在他病倒的时候,对他稍微好一点。
她会用小手摸摸他滚烫的额头,再摸她自己的。那一刻,肌肤的温度紧密相连,于是他分外高兴。所有病痛里面,他最喜欢高烧发热。
咳嗽不行。
明容见他咳血,吐血,便害怕。害怕就是嫌弃。
但她会给他喂药。忍着恐惧,忍着对血的排斥,可怜兮兮地靠近他,喂他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