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明家的死丫头弄出宫去,永远不准直视龙颜的法子!”玉贵妃柳眉紧拧,“赶紧嫁出去算了,好叫本宫省心,就嫁给你那傻大个表弟,叫什么来着?令狐……令狐沛。”
贞妃叹气:“玉妹妹,明小姐才十二岁啊。”
玉贵妃厉声道:“莫说十二岁,就是两岁,也得先把亲事给本宫定下来!”
南康侯刚到书房门口,便听身后有人呼唤:“侯爷,侯爷!”
他转身。
胡姨娘脸上笑盈盈的,声音婉转,又叫一声:“侯爷。”
南康侯问:“你守在这儿做什么?”
胡姨娘挽住他的胳膊,“自然是等您——”
“有话直说。”南康侯心里藏着事,没空与她纠缠,“别拐弯抹角的,我没空听你瞎扯。”
胡姨娘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眨了眨,“妾身听说,宫里有信来。”
“哼,你的消息倒灵通。”
“侯爷谬赞——”
“不是夸你。”
“……哦。”胡姨娘讪笑,清了清嗓子,开始打探,“大姑娘在信里说什么了?她在宫里过的可好?她有没有向太子殿下提起——”
“去去去。”南康侯驱赶她,“你少动这方面的心思,做人不能一味的趋炎附势,爬得越高,跌得越痛。”
“可是——”
“出去吧!”
胡姨娘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南康侯掏出怀里的信,拆开来,再次阅读一遍。
自从收到这封信,他就一直贴身携带,白天得空读一读,晚上躺在榻上,即使熄了灯,心里仍惦记着。
须臾,他放下信,叫小厮去请夫人来。
苓娘一见书桌上的信纸,什么都明白了,叹息道:“侯爷还在想这事?”
南康侯苦笑,“如何能不想?容容希望我这个做哥哥的多关心梓晗……这两天,我日思夜想,心里当真难受。”
苓娘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南康侯紧紧皱着眉,神色之中有愧疚,也有苦涩,“我何尝不想关心梓晗?她只有我一个嫡亲的兄长,我也只有她这么一个自小带着长大的妹妹啊。”
苓娘凝视信上的字迹,“我听桂娘说,容容进宫前,买了后巷一家铺子的米糕。”
“那是梓晗喜欢吃的。”南康侯立刻道,“她小时候,我常买给她。那会儿娘过世,家里人仰马翻的,爹也忙,梓晗哭着吵着要娘,我便带她上街……好多年前的旧事了。”
他的眼神显得怅惘。
苓娘道:“许是皇后见了,触景伤情。”
南康侯沉默许久,喃喃道:“苓娘,我愧对她。”
苓娘安静地守着他。
“这些年来,我不是不关心她,而是……无法面对她。”南康侯的喉结滚了滚,嗓音沙哑,“梓晗在宫里,她过的有多艰难,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我帮不到她。我这个在朝为官的兄长,本应成为她的依靠,可我连见她一面都难。”
“外臣入后宫,规矩本就繁琐。”
“话是这样说。”南康侯面无表情,“玉寒山每月必进宫见他妹妹一次,规矩挡我,却拦不住他。”
“那是玉家的人。”
“是啊,玉家的人……”
南康侯一只手揪住头发,眉头皱得更紧,十分痛苦。
“说到底,是我无能。梓晗空有皇后之名而无皇后之权,处处屈居人下,我无能!容容被人陷害,被人污蔑,愤而投湖,我无能!沣儿有家不能回,我无能!这一切——”
“侯爷!”苓娘握住他的手,“别说了。时势如此,非你一人所能左右。”
南康侯喘着气,心潮难平,“十五年前,我一度以为看见了希望。当年,圣上明明有意提拔寒门学子,不计出身,唯才是用,从而改变士族专权的风气!但凡坚持下来,定能根除这一危及国之根本的祸患!为何不坚持?为何半途而废?为何!”
苓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只溢出一声叹息。
夫妻二十载,光阴如梭。
她陪伴在丈夫身边,见证他的青春韶华,也见过曾经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臣。
侯爷身为旧党,又是文官,注定不得重用,处处遭人冷落。可他不信命,不服气,也曾立下豪言壮语,誓要逆天改命,做出一番伟大事业。
直到一次次遭受打击。
她看着丈夫,一腔文人热血渐渐的冷了,满怀少年壮志渐渐的淡了,于是甘于平庸,甘于磨平了锐气和棱角,明哲保身,安然度日。
批判不公之事的文章,他不再写。上书的奏折,以请安问安为主。
万幸的是,她的丈夫在生活上依然开朗,与他同期为官的大人,抑郁成疾的就有好几位。
她欣赏他的乐观和自信。
若非今日听他旧事重提,她还以为,他真的想开了,放下了。
原来,终究意难平。
南康侯闭上眼睛,深深一叹:“……越是愧疚,越不敢面对。梓晗小时候视我为英雄,我害怕让她看见其实我这般懦弱无用,我更怕她向我求助,我却力不从心。”
“其实——”
苓娘开口,说了两个字,停下,半晌才接着道:“侯爷,其实你可曾想过,皇后娘娘真正需要的,并非你以为的这些。”
南康侯沉思,“还有什么是我能为她做的?”
苓娘拿起信函,柔声道:“也许,她不想要你帮她做什么,她只想要你关心她。”
南康侯摇头,“几句空话,没有意义。”
“我不这么认为。”苓娘说,“世上有人重利,有人重情。后者虽少,也是有的。”
南康侯怔住。
室内弥漫苦涩的药味。
今日煎的一副药格外难喝,不仅苦,且辣,极难入喉。
赵秀喝了两口,便欲作呕,强自忍住。喝完这东西,午膳和晚膳都免了,食欲全无。
等到一碗药终于见底,赵巽大步而来,轻盈一跃,坐上书桌。
赵秀道:“下去。”
“四哥,我心情差。”赵巽苦恼。
赵秀面无表情,摆摆手,示意秋月撤下碗勺。他靠在榻上,光是服药就出了一身汗,疲倦地合上眼睛。
“秋月。”赵巽唤住宫女,“你去找何竺,问他明容人在哪儿,查到了马上来回我。”
“是,王爷。”
赵秀眼皮也不睁,淡淡道:“你不去御花园陪伴父皇和贵妃,倒来东宫吵闹。”
赵巽仍坐在桌子上,“我娘回长春宫了。刚才在御花园,明皇后难得出现,还把明容带了过来,那个臭丫头——”他心烦气躁,“四哥,你知道她干了什么?臭丫头眼睛发直地盯住父皇,忽而脸红,忽而痴笑,我原本没觉得怎样,经我娘一提醒,才发现不对劲,问题大了!”
“赵巽。”赵秀抬眸,冷冷的,“下去,别碰坏我的书籍。”
少年只能跳下书桌,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他不满道:“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赵秀道:“听见了,挺好。”
赵巽暴躁,“好?好什么!”
赵秀不理会。
明容对着父皇那般作态,证明她是一个沉溺于美色的俗人。
众皇子之中,与父皇最相像的,是他。
换言之,明容即便恨他,也不会讨厌他的这张脸。
他要做的,就是尽快扭转小丫头单方面的敌意,把她从赵检身边争取过来。
所以,今天穿什么去见她?
上两次选了红衣裳,明容无动于衷,难道非得穿她喜欢的亮粉色?
太艳俗,丑,难看。
赵巽坐不住,起身道:“明容不能当妃子,我不想叫她容嫔娘娘。”
赵秀冷漠:“你怎知道就是容嫔?也许是娇妃。”
他的语气分外平淡,听在赵巽耳朵里,却如火上浇油。
少年大怒:“管她容嫔还是娇妃,她必须断掉这个念头!”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何竺走进来,行了一礼,“明姑娘在长春宫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