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 105 章

锦衣卫指挥使徐景珩今儿护卫皇上的安全,就瞧着皇上挺着饱饱的小肚子,干打雷不下雨的模样,直接笑出来。北京城第一美男子·徐景珩发自内心地灿然一笑,眉梢眼角都是风流倾泻而下、艳若桃李、芳菲四季。

小娃娃的嚎哭一顿,指挥使徐景珩美美啊,朕喜欢。

大殿里头静的呼吸可闻,除了部分人担忧土地改革的命运之外,对皇上的性情多少有了解的,确信皇上会打压国舅爷;对皇上性情不了解的,确信皇上会打压土地改革,反正都挺高兴就是。

单单桂萼。

桂萼,正德六年进士。出身江西省一个贫困县城,历任丹徒、武康、成安等县知县,做事不畏豪强为国为民,然他性情暴烈,和上官同僚的关系哪个都很差,和手下的文书小吏的关系也特不好,堪称大明官场一大奇人也。

桂萼因为人缘问题一直仕途不顺,如今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升上来,一出手就是捅破大家都不敢说的微妙平衡,不少人其实都挺兴奋的,都等着看他被皇上发怒降罪。

桂萼自然也明白,他此番得罪了国舅爷,不管结果如何,仕途都是要断,但桂萼只能这么做。

此时此刻的桂萼,因为皇上的目光心虚,因为皇上的动作愣怔,更看不明白几位阁老的意思。但他今儿站出来,不光是因为兴王的“提醒”!

兴王提点他做政绩,让他从一个南京刑部福建司主事,快速进入北京城,做到礼部右侍郎,他感激兴王,听从兴王的命令,可他也是真的关心大明的土地改革问题。

“我要赌一把。我必须赌一把。”一心要继续朝上爬的桂萼心里发狠,兴王的诱导话儿响在耳边,他极力克制只一遍一遍回忆有关于皇上的做法做派,牙关要紧。

就在桂萼决定再次上奏的时候,就见奶娃娃皇上看完自己的小胖手,动一动小屁股,目光落在张璁的身上,直接就是一个“查”字出来。

查!清查!清查到底!奶娃娃皇上记得凡是要查清楚再做决定,然而饶是如此,也是很多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桂萼:“!!!”震惊当场。

文武大臣:“!!!”震惊过度。

张璁猛地反应过来,简直是飞速一般跪下领旨谢恩,还因为激动得厉害,声音都是颤抖:“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璁的高呼声还没下去,就有勋贵大臣们反应过来,直接抢话:“皇上!两位国舅的土地,乃是封地。弘治皇帝所赐封地,不可动。”

“皇上,两位国舅,身为堂堂国舅,不干政,不朋党,所好不过田宅、狗马、音乐,所狎不过俳优、伎妾,哪里有错儿?”

“皇上,两位国舅乃是太皇太后的亲弟弟……”后面那半句“严查两位国舅,太皇太后一定会伤心”没说出来,人被张璁一把摁倒。

亲自经历和勋贵外戚的真实争斗“脱胎换骨”·张璁,一边动手一边高喊:“皇上,太皇太后英明爱民,太皇太后要是知道实情,一定会痛斥两位国舅!”

他的户部同僚也站出来一起喊:“皇上!弘治四年,老国丈张峦被封为寿宁伯,先皇出生,进为寿宁侯。第二年张峦去世,封赠‘昌国公’。其长子张鹤龄继承担任‘寿宁伯’,后来也升‘寿宁侯’、‘昌国公’,另一个儿子张延龄为建昌伯、建昌侯。”

“皇上!两位国舅的封地都是江西南康府,不在这北京城。他们在北京城打着给皇家找皇庄进忠心的名义,盘剥百姓,霸占民田八千顷,其心可诛,其行不可恕。”

“皇上!……”

“皇上!……”

户部人的喊话中气十足,一字一句都是发泄这些日子的憋屈,喊到一半儿被一个勋贵大臣打断,张璁被推了一下差点摔倒。一位外戚出身的官员一脚踹出去,大骂出口:“张璁你他娘的放屁!皇上!你莫要听信谗言,皇上,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自来疼爱两位国舅……”没说出来,他人就被一个户部的人当头打倒在地。户部的人一边护着张璁一边高喊:“皇上,奉天殿讨论国事,此人一直喊‘太皇太后’,其心可诛……”

喊了一半儿,叫武定侯郭勋一拳头打倒在地,鼻子出血,牙齿掉了一颗。

武定侯郭勋出身将门勋贵,家里又和两位国舅家里联姻,自然是护着。给事中夏言一看好友被武定侯打,挣扎着跑过来扶起来张璁,一边躲避拳脚一边高喊:“武定侯要打死人了!武定侯要打死人了!”

武定侯郭勋一听更为生气,当即大喝一声:“我打死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玩意儿,王振马顺就是你们的先例。”

奉天殿里打成一团,户部的人、清流的人一看张璁被打杀,那自然是护着;勋贵、外戚的人本就痛恨张璁这个茅坑石头,那自然是一起上。即使不想参与也是躲避不及的参与进去,手中的朝笏、腰上的印信……都是他们的武器。

有武力高的勋贵对着张璁追着打,有那户部的人打不过直接张嘴咬,鲜血透过秋天的朝服,血淋淋的……不管是谁碰到桂萼都是拳打脚踢。

几位阁老还是不动弹。

锦衣卫侍卫们飞速抱着皇上离开。

小娃娃看着听着,安安静静的,一点儿也没有生气,来到后殿也只是乖乖地喝水用辅食。

内阁要土地改革,张璁作为清流之首主持改革,然而他们都把握一定的分寸,没动那几个“不能动的”,就是能动的,也都手底下留几分余地,一个是人情世故,一个是各种关系盘根接错,一个就是,维持这份平衡。

大明的国库需要税收,谁都知道。大明的纳税土地越来越少,谁也都知道。可凭什么挖我的肉不挖你的肉?谁都想护着自己的“肉”,几方势力博弈,华夏文化中最精髓的“平衡中庸之道”就出来了。

可是今儿个,破落户桂萼上奏,皇上恩准,勋贵外戚和改革派的微妙平衡一朝打破,清流们改革派们认为皇上站在自己这一边,胆气壮;勋贵们外戚们生怕自家土地也被清查,自然是拼命。

小娃娃不懂他们的这些原因,但小娃娃知道那王顺王振的故事。

英宗皇帝的正统十四年,英宗在司礼太监王振的鼓动下,不顾朝臣反对,贸然出师,在土木堡全军溃败,皇帝本人也做了俘虏。那个时候,也是群臣满怀激愤地要求景泰帝下令,立刻将王振满门诛灭。

景泰帝犹豫不决,臣子们情绪更加激动,随即开始明朝历史中最为严重的一次朝堂斗殴。

大臣们争相向朱祁钰弹劾王振。上奏声,骂人声、痛哭声此起彼伏,王振被打死,景泰帝害怕不敢做出决断,下一道命令:“百官暂且出宫待命,此事今后再议。”哪知道彻底激怒大臣们,大臣们的情绪即将达到姐姐。

锦衣卫指挥马顺仗着有皇帝的谕令,喝斥群臣,让他们立刻出去。户科给事中王竑脾气急躁,性格耿直,眼见王振已死,马顺还敢如此嚣张,不由得怒上心头,冲上前去,抓住马顺的头发,先用手中的朝笏劈头盖脸地向马顺打去,再用嘴咬下了马顺脸上的一块肉。

王竑动手之后,大臣们立刻蜂拥而上,对着马顺拳打脚踢,很快马顺就被团团围住,无数双拳头,无数只脚朝他身上招呼,转瞬之间,他已经是遍体鳞伤。

群臣们停止打斗,因为马顺已经被打死。

景泰帝看着这些疯狂的大臣和血肉横飞的场面,他选择了——逃走,他要逃到宫里去,兵部尚书于谦向景泰帝跑去,拦住了他,声音洪亮:“皇上,马顺是王振的余党,其罪该死,请皇上下令百官无罪!”

景泰帝面对于谦身上的杀气更加害怕,依照于谦的话下达命令,王振的侄子王山绑至刑场,凌迟处死!群臣拍手称快,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小娃娃皇上喝完水,小大人地安慰守着他的锦衣卫们:“不怕不怕啊。”

继当年的司礼大太监刘谨试图改革失败被杀之后,杨廷和的改革虽然也动静不大,但还是取得明显的效果。整个元和初年,朝廷财政状况大有好转,阶级矛盾相对缓和,史书称“天下翕然称治”。

一批先皇宠信的人下去,一批新人上来。大明朝修修补补、你争我斗的安安稳稳中,小娃娃开开心心地吃睡长,见风长,三抬四翻六坐,喜人得来——

他八个月大了,不光眼睛能看清人了,会咿呀咿呀哟地说话,还会爬了,就喜欢在他爹的豹房里爬啊爬,角角落落的,就没有他不好奇的地方。

时值春夏之交,百花烂漫、春风拂面,正午的太阳正好,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一身儿红红的肚兜和虎头鞋,不搭理身边的宫人,自个儿“嗖嗖嗖”地爬出来豹房偏殿。

遇到门槛就撅着小屁股奋力翻爬,看得宫人一个个张开胳膊等着接住他,生怕他摔倒。

小娃娃自顾自地自己翻过门槛,自觉是个大事儿,开心——又觉得累了,一屁股跌坐在门槛边,看牡丹花儿。

黄色的牡丹花儿好看,他喜欢。一只小蜜蜂吃花蜜好看,他喜欢。反正他小小的娃娃看什么都能看喜欢,胖嘟嘟的小身板儿靠门槛坐着,一动不动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小嘴巴微张,别提有多专注。

他还时不时地“啊啊”两声,对着小蜜蜂和牡丹花儿,小表情疑问,大眼睛好奇,好似和小蜜蜂,牡丹花儿说话一般。

一直到小蜜蜂在花儿上吃饱喝足飞走,他也开心地笑起来,好似是他吃饱喝足一般的欢喜。

宫人伴读老师们都看得那个叫稀奇,都特感动地想,他们的皇上,将来一定是能定下来读书习武处理政务心无杂念的好皇上……

然后,众人就看到——小娃娃伸出小胖手,一把揪下来一个花瓣儿朝嘴巴里塞。

众人:“!!”哎呦呦,牡丹花儿可不能吃啊啊。

众人七手八脚的阻止哄劝,和小娃娃的坚持要吃且不提。满朝满宫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皇上安静的时候,那是真真可爱,你看一眼,一颗再冷硬的心都化成一汪春水。可他动起来的时候,却又真真顽皮利索——见天儿要你一颗心提在嗓子眼。

他娘给他做一个嫩绿色的肚兜,绣着两条银红小龙,他穿在身上,美得来——在毡毯上爬啊爬,胳膊腿儿一起动作,小屁股一扭一扭的,速度奇快。

一边爬一边坐起来,一边翻身,俯卧仰卧,看花看蚂蚁看假山流水……好像他的每一项大事情、大动作的发展与完成,那都是天大的事儿,眼睛、鼻子等等五感,神经、肌肉、骨骼……都特配合。

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们就没见过这么精神头好聪明的小娃娃。而随着小娃娃肌肉力量和平衡能力的一天天增强,身体协调能力和控制能力的提高,他的世界越来越大,开心嗷。

大明皇帝·奶娃娃·朱载垣乐此不疲地,不停地解锁并且完成各项大动作。他的老师伴读们当爹当爷爷地教导着,看在眼里,那真是喜得见牙不见眼,走路都带风。

这个时候的小孩子还是睡眠的时候居多,他们都记得皇上喜欢侧睡,胖胖的胳膊腿儿蜷着,小脑袋歪着,都怕皇上的头型睡偏了,卡着时间着给调换方向。

等到皇上一觉自然醒,“偷偷”爬着玩儿,快爬到偏殿门口,他们就一边在皇上的身后喊一声“皇上”,一边用有响声的玩具逗引他,引着皇上寻音顺势翻身兼爬行。

偶尔皇上的小身体没扭过去,老师伴读们就轻轻握住皇上的两条腿,右腿放在左腿上,辅助一点点力量,皇上就“咯咯”笑着,小身体特自然的扭过去,趴在毯子上,四肢伸着,“啊啊啊”地叫唤,撒娇耍赖地要抱抱。

一屋子的人,都是一颗心软成一片。

“三翻六坐,七个月能坐稳,八个月开始膝手爬行。皇上长得好,精神、健康,八个月自己就可以自发从卧位转变成坐位,又从坐位转变成卧位……”

“那可不是?我们皇上啊,就是聪明。来来来,皇上,臣给皇上读一段《孟子》哦。孟子的母亲,孟母,母亲的母哦,皇上,我们来发音,‘母’‘母’”

杨慎循循善诱,小娃娃好奇地跟着。“母母,母母。”小娃娃的小奶音糯糯的,满满的京味儿,挂带一咪咪老师杨慎的四川口音,几个老师伴读于是就笑:“杨兄你这四川口音可要收住了。”

于是杨慎也笑。小娃娃不懂,但其他人都开心,他也开心地笑,笑得特自在自恋。

众人:“!!”别的不说,他们皇上这份性情心胸,真真难得。

杨慎继续抑扬顿挫地给皇上读《孟子》,一口标准的京味儿官话。小娃娃听得开心,一边爬一边发出兴奋的小音节“母母,母母”,不知不觉他就停下来爬行的玩乐,专心听书。

眉眼间光华流转,慧光闪动,其他人都安静生怕打扰他,谢丕老师心有所感,坐在琴边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出,他就手舞足蹈起来,打拍子一般。

他小腰板长得好,坐的稳当,但是老师们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孩子不能久坐。刘成学手里拿着皇上喜欢的红色布老虎,逗皇上来抓,等到皇上想抓时,把玩具放到皇上的一侧,引诱到皇上翻身去抓玩具。

唐寅在一边专心画皇上的玩乐图。王守仁手里拿着一个大红色的布老虎,蹲在皇上前头,特慈爱地哄着:“皇上,皇上,看布老虎哦,来拿哦。”

皇上听到声音,一个漂亮的独立翻身动作,俯卧变爬行,大眼睛亮晶晶的追着布老虎的方向,仰着小脑袋,手脚并用追逐他的布老虎,口中发出欢快的音节:“虎虎、虎虎。”

虎虎,虎虎,牙牙学语的小娃娃长的跟一头小虎崽一样结实,跟小绵羊一样白嫩,比宫里最胖的猫儿还胖乎,眯着大眼睛乐呵呵地笑儿,嫩生生的小奶音,听在人耳朵里,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不说贴身照顾皇上的人,皇太后太皇太后等等,杨廷和等等一干老臣,忙碌政务的同时,对皇上的成长自然没有一刻放松,对皇上的变化每天都看在眼里,高兴啊。

刘健一锤定音:“皇上年幼,吾等好好教导,亲贤臣远小人,住的地方不必要强求。”

杨廷和和太皇太后商谈过后,整顿朝堂的同时,对豹房里的旧人一番整治,按照皇上的小娃娃生活需要重新布置一番。

豹房从此成为小娃娃名正言顺的地盘儿,除了他爹曾经的寝室不给小娃娃玩乐,其余的地方,他床底下都能钻。

当然,小娃娃也偶尔想起来他爹,他爹就是住在这里的。爹啊,长大去南京看爹啊。小娃娃无忧无虑的成长,长牙的小烦恼他没有,咳咳,脖子上有小围兜,宫人老师们亲娘祖母都注意着给擦擦。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站立”上,自打发现自己可以站起来,见天儿要人扶着站起来,抬头、挺胸,自觉难耐大了,生来骄傲——

胖胖乎乎的小娃娃,一身姜黄色的肚兜和虎头鞋,白白嫩嫩的胳膊腿儿露出来,肉嘟嘟的脸颊红润润的,大大亮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是小太阳,颤颤巍巍地站着,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太皇太后乐哈哈地笑,就感觉,手里扶着的,是她晚年所有的希望。

刘阁老弓腰驼背,坐下来抱抱皇上,颠颠怀里的分量,感觉自己的老胳膊腿儿要抱不住皇上了,那个叫欣慰:“我们皇上啊,就是长的好。”

小娃娃·皇上·朱载垣揪着刘阁老的白胡子,高兴地重复:“好好,好好。”口齿清晰,喜得一伙儿老臣都那个乐。

瞧着皇上的模样,想象皇上长大的模样,那就不由地想起,民间有人因为先皇的“睟质如玉,神采焕发”,纷纷传言说先皇不是皇家人——大明皇家人的长相……一伙儿老臣又忍不住摇头失笑。

大明皇家人的长相……这么多代下来已经很是清秀了啊,当年先皇就是长得好,皇太后也长得好,嗯嗯,我们皇上一定更是长的好。

再仔细瞧瞧皇上的眉眼五官,惊讶,更是乐呵的满脸老褶子菊花盛开。一众老臣里最美的老头子谢迁满眼期待:“将来啊,我们皇上这长相,不一定多好那。”

众人一听,看一眼谢迁,想起来先皇和谢迁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儿。

就连太皇太后都和皇太后取笑小娃娃:“想当年啊,你爹的模样惹来多少议论。看看我们垣儿的这骨相身板儿,净遗传了父母的优点,还是优化后的优点。好看得来——”

小娃娃在他娘怀里立即跟着“好好”。皇太后就抿着嘴儿笑,眼前好似看到那当年的风流帝王,为了出宫偷会情人,恨不得爬宫墙。

风流帝王·先皇:“!!”想当年的事儿能和我儿子说吗?想当年我风流一下你们就要死谏,合计着到了我儿子身上,那就是期待?

鬼魂·先皇的委屈无从诉说。就连暗处的锦衣卫东厂西厂的人都暗自嘀咕:我们皇上将来一定长得好,不光长得好,一定是仪态端庄,气度宏美,一身的帝皇威严,大小姑娘抢着嫁。

小娃娃:“??”小娃娃自然不明白这些长辈们的心思,可他知道其他人都喜欢他,都说他“好好”,他好好啊,他开心啊,他特小自恋地骄傲地挺挺小胸脯。

小孩子见风长,一天一个模样。小娃娃因为众人的“信任”越发欢喜,跟那春天里初生的小苗儿一般,每天都茁壮成长。

七滚八爬九扶立周会走,小娃娃口齿好,脑袋聪明,到九个多月的时候,会认着人喊“娘、祖母”,还会听书知道那“大人、父亲”是爹的意思,喊着“爹”要找他爹。

喜得所有人掉眼泪。

“娘啊,祖母,爹啊。”小声音伶俐得来——皇太后抱着儿子,又哭又笑的强忍泪水:“等皇帝长大了,去南京看你爹。”

小娃娃不乐意,他知道他爹在南京,在皇陵,他还记得要等他长大才能去看他爹,可他想他爹啊,太庙里也有爹啊。小娃娃记得清明节的时候,在太庙里给他爹行礼的事儿,小胖手指着太庙的方向,伸着胳膊要爹:“爹,爹。”

小小的孩子,对他爹满心满眼的濡慕。皇太后因为儿子的呼唤,一颗心千回百转苦涩难言,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甚至不敢对上儿子那双眼睛,只紧紧地抱着儿子,泪眼模糊,声音哽咽。

“皇帝乖乖,太庙里的那是你爹的画像,不是爹。”

“爹啊,娘。”

“那是你爹的画像。皇帝乖啊,长大才能去南京看爹。”

“爹啊,娘。”

小娃娃犯倔脾气。他终于会说话了,一心惦记着他爹,可却怎么也见不到,扭着身板儿要去太庙看他爹,拗不过他娘,气得在他亲娘怀里“哇哇”大哭。

“哇哇哇,爹啊,爹啊。”哭得来——他这一哭,他娘也哭,他祖母也哭,太监宫女嬷嬷们都哭,就是杨慎、谢丕、刘成学、唐寅、王守仁……也都叫皇上哭得心里恻然,酸酸楚楚的难过。

父母双全的人,会抱怨他爹太严格太偏心等等,可是没有爹的人那?王守仁想起家里的儿孙,感慨万千,一颗修炼出尘的道心动摇。

皇上的老师里王守仁官职不大,但他的年龄最大,论功劳和实际资格也最大,他瞧着皇上在皇太后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脸都憋红了,一直哭累到睡着,更是心疼。

“伯虎画画儿好,能否画一张先皇的画儿,给皇上看看。”

“伯虎义不容辞。几位阁老同意,伯虎立即动手。”

先皇的画像岂能私自画?可这不是特殊情况吗?皇上的年纪还分不清真人和画像,就知道太庙里有爹,那就画出来。

晚上的时候皇太后送皇上回来乾清宫,一伙儿伴读老师们瞧着皇上红肿的眼睛,睡着了也不安生的模样,心酸心疼。第二天就一起去和几位首辅大臣商议。

海南岛琼山县,一个简陋的小学堂里,九岁的孩子海瑞,全不理会富贵同窗的嘲讽,从包袱里拿出母亲准备的干饼子,努力吞咽下去,眼睛盯着桌子前的书本,聚精会神。

父亲故去,海瑞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母亲性格刚强,对海瑞要求严格,不让他像一般儿童那样嬉戏玩耍。海瑞自幼攻读诗书经传,立志日后如果做官,就做一个不谋取私利,不谄媚权贵,刚直不阿的好官。

如今,他有了更大的志向。

“我要做一个好官辅佐皇上。”海瑞默默下定决心,他要做官,做当今帝师王阳明的那样一个好官。

江苏江都府,一个富丽堂皇的宅院里,十一岁的胡宗宪标准的富贵长相,挺着富贵肚子乖乖地听从父亲的教诲:“为父儿时家贫,不得已做了商人。商人富贵也低下,你要刻苦,为父就指望你改换门庭。”

胡宗宪不知人间疾苦,脱口而出:“父亲放心,老师说儿子出口成章,儿子不用读书了,儿子习武可好?”

胡父大为激动:“我儿有志气,从今天起,我儿读书之余习武,两不耽误也。为父听说,那读书人,也要有个好身板,说话骂人不带换气的。”

胡宗宪眨巴小眼睛,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想起两岁的皇上都去打日本人,他比皇上大九岁,便也跟着父亲激动:“父亲放心,儿子将来一定是文武双全,报效皇上。”

高兴的他父亲直接跳起来:“我儿有志气,碰到好皇上有运气!”高兴的胡宗宪也跟着高喊:“儿子有志气!儿子有运气!”

“有志气,有运气。”这是如今大明人的切身感受。人的一生,运气有多么重要?一心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少年人无所体会,但人到中年,垂垂老矣,感受透彻骨髓。

大明的老少爷们笑逐颜开,自觉未来有了希望。大明西北塞外的边军们更是与有荣焉,胸腔里鼓动着的情感,是那还没消失殆尽的英勇在发芽、生长。

“大明水师将士,骁勇善战。”北京紫禁城,奶娃娃皇上金口玉言,在奉先殿召开大宴,领着,咳咳,好奇地看着文武群臣一起,弹琴作诗,推杯换盏,封赏水师将军们,唱啊跳啊尽情高兴。

后宫里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大宴命妇们和功臣家眷,是华夏后宅女子独特的骄傲和自豪。

浙江宁波都指挥府,老将军杨一清“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和没有进京的将士们喝庆功酒,对每一个参战的人,将军、炮手、浆手……后舱烧炭火的士兵,都当成家人一般的亲切欢喜,所有的敬酒来者不拒。

“众志成城。大明水师,是大明真正的水上万里长城!”

所有水师将士激动的嗷嗷叫,赤红着脸振臂高呼:“我们水师,是大明真正的水上万里长城!”

江南苏州,吴门四家文家,江南四大才子文征明的二公子文嘉,十六岁年纪的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因为文家要做海贸生意来到海上,亲眼目睹大明和日本的这一战,一腔豪情激发出来,高声大喊:“男儿当如是!”当即要去参军。

堂兄文伯仁拍掌大笑:“为兄陪二弟一起。”

大哥文彭微微一笑:“大明的将军多是文臣出身,老将军杨一清就是正经进士。而你们自幼学画,继承元四家画风,连当今画院也进不去,更何谈科举?”

文嘉和文伯仁直接回答,异口同声:“从今天起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科举不成去武举,武举不成去锦衣卫!”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大明的热血儿郎嗷嗷叫着要去参军当兵,大明的书生们,也有弃笔从戎、梦想着沙场秋点兵。

福建泉州,一个普通的当地宅院,规规矩矩的闽地风格,一个体格彪悍的二十岁年轻人,老实地侍奉老师晨起用膳,自己读书的声音朗朗入耳,打拳也是虎虎生风。

他的老师赵本学,赵宋宗室后裔,当今不出世的兵法家,不到五十岁的年纪,看起来五十多岁,天生的一副苦相,一生研究兵法,如今正潜心写作《赵注孙子兵法》。

他的老师定睛一看,学生脸上的喜气还没收回去,打拳的架势更是虚浮,随即脸一板,语气严厉地训斥:“心不在焉!再来!”

学生一听,立马老老实实地再打一遍拳。可他满心都是水师大胜的喜气,哪里沉得下心?

他的老师看着看着,更为生气,一张苦相脸变成刻薄脸。

“你要参军,你看看你的手,问问你的心,可能稳得住?”发现他呆头呆脑的听训,火气甚大,“你以为现在沿海百姓的日子苦,老师告诉你,你要好好地朝北京三跪九叩,谢皇上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