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沈庭雪体内魅毒确实被龙血压制了,但他丹田内被至阳至阴两股气息冲击而受伤却不是龙血能缓解。
当然,最重要一点,是沈庭雪直到此刻说出自己心里这些话,才终于意识到,殷玉离“不诚”对他意味着什么。
他昨日在树林中听到殷玉离同孟思危和宁瑜那些对话时,第一反应是失望、震惊,可接着又恍然大悟——这本来就是他预知梦中殷玉离。
城府极深,笑里藏刀。
那时他为了太上宗声誉,也为了杀鸡儆猴给卿天宗看,决定不同殷玉离计较,并救下了殷玉离。
毕竟殷玉离还没有对太上宗做出任何不利举动,也救了他一次,也算扯平。
只要殷玉离离开,他休养好再回到太上宗,一切便当做未曾发生。
等宫倦他们回来,日后若是再敌对相见,沈庭雪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原本他以为,他想这么通透,是可以放下。
可现在沈庭雪才发觉,他好像没办法就此放下了,他心头不知何时埋进了一颗愤怒种子,直到此刻,终于发了芽,且疯狂滋长起来。
所以他并不想同殷玉离对视,如果再对视下去,他怕他在殷玉离那温柔伪装下,怀疑、失控……
变成自己最讨厌样子。
可沈庭雪不知道,比起现在他,此刻殷玉离内心才是真正地掀起了惊涛骇浪,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而原本一直还维持着乖巧温和面孔殷玉离在听到沈庭雪这些并不算太激烈斥责那一刹,脑中便轰然一声巨响,面上温和神情便再也维持不住了。
直到他看到沈庭雪唇边咳出鲜血,才骤然清醒,伸手一把扶住了沈庭雪。
但沈庭雪却在这时不动声色地皱了眉,静静朝旁边一避。
沈庭雪什么话都没说,但这个避讳举动却宛如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了殷玉离心。
殷玉离眸中流露出一抹痛色,但等他回过神来,他还是及时扶住了沈庭雪手臂,哑声道:“仙尊可以怪我,讨厌我,但不要拿自己身体出气。”
沈庭雪被殷玉离这么扶住,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但听到殷玉离这句话,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眼。
四目相对,殷玉离眸光不自觉颤了颤,竟是有些想要躲开沈庭雪那澄净如冰双眸。
但最终,他还是扛下了沈庭雪注视,低声道:“我同孟思危他们说关于太上宗话都是假话,仙尊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沈庭雪静静跟殷玉离对视,半晌,他淡淡道:“不必了,你发誓够多了。”
说着,沈庭雪竟是挣扎着想要下床。
沈庭雪这个强撑举动让殷玉离又是心头一痛,他立刻伸手去拉住沈庭雪,想也不想就道:“就算我说过一万句假话,但我想拜仙尊为师心是真!”
可就在他手攥住沈庭雪手腕那一刹,沈庭雪忽然抬起头,清润眸中罕见地显出几分怒意,竟像是被殷玉离这句话刺激到了。
头一次对上沈庭雪这样表情,殷玉离心口大震。
沈庭雪咬牙:“你可知道师徒契约需要对天地立誓,你还这么撒谎,不怕被雷劈么?”
殷玉离怔住了。
沈庭雪也在这时推开了殷玉离,踉跄着站了起来,哑声道:“既然你不走,那我走。”
沈庭雪浑然没发觉自己此刻已经是钻了牛角尖,若他这时离开,根本无处可去。
太上宗护山大阵已经封锁,除非他修为再到巅峰期,否则根本没办法自己开启。
而除了这处庭院,沈庭雪在这附近也没有别住处了。
可他此时不知为何,就是莫名觉得心头有一股火燃起来,不想再看到殷玉离对他撒谎讨好样子。
眼看着沈庭雪手已经按在了门上,他正忍着胸口翻涌郁气,想要一把拉开门。
结果一个温热身躯忽然就贴在了他身后,按住了他手。
沈庭雪身体微微一颤:“你放开。”
殷玉离沉默了片刻:“仙尊再听我说一句话。”
沈庭雪:“放开!”
殷玉离执拗道:“听完这句话,仙尊若是还不原谅我,我自己走。”
沈庭雪短暂地静默了一下:“说。”
殷玉离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轻声哄道:“那仙尊先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沈庭雪没有丝毫动作,显然是在抗拒。
殷玉离见到这一幕,静静叹了口气,忽然便伸出手,从后方轻轻捏住了沈庭雪下颌。
殷玉离指尖微凉细腻,沈庭雪肌肤更是如雪一般干爽清凉。
两相接触,沈庭雪下意识想要别过头,结果殷玉离却已经从后方凑了上来。
无意间,沈庭雪就这么对上了殷玉离那双幽紫色眸子,一刹那,毫无防备他就被那眸子吸去了所有注意力。
原本澄净温润幽紫色眸中,此刻宛如布满了璀璨星辰一般,绚烂而又迷幻,里面光,就这么一点点,将人意志拉扯进去,吞噬殆尽……
一袭白衣无声地坠落了下去,宛如一枝被折下白梅,就这么轻轻落在了殷玉离怀里。
淡雅幽香盈满了殷玉离鼻息。
殷玉离拦腰,将沉沉睡去沈庭雪抱了起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便珍而重之地轻轻吻了吻沈庭雪鬓边那霜白微凉发丝。
虽然不能当小人,但面对这么固执仙尊,他也不能当个真君子。
否则,人都跑了,他上哪去追?
·
殷玉离并没有坐以待毙习惯。
他心里十分清楚,沈庭雪既然能对他行为那么愤怒,也恰好证明他在沈庭雪心中地位匪浅。
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没错,殷玉离想法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而且他做事向来都不会半途而废,尤其是在刚决定要去做事情上。
所以这时殷玉离将沈庭雪轻轻放回到床榻上,静静凝视了片刻沈庭雪温和沉静睡眼,脑中便已经勾勒出一个完美“私奔”计划了。
首先,他不能被动地留在这,毕竟他现在“私心”暴露,没办法和沈庭雪一起再回太上宗了。
所以,他必须用别方法把沈庭雪留在他身边。
目前,唯一能够打动沈庭雪东西只有一件,那就是藏在太仓山汝南王和王妃合葬墓中玄龙玺。
玄龙玺据说是玄龙神魂所化,统领天下至阴之物,自然也能全然压制魅毒。
若不是因为魅毒,沈庭雪也不会落到如今境地。
林云思当初找他父王要人,一半是因为他血能救沈庭雪,一半也是因为他血能打开汝南王墓。
殷玉离想,若是他先一步拿到玄龙玺,沈庭雪就算仍对他没有好脸色,也不会怪他。
去太仓山路途遥远,也足够他跟沈庭雪培养感情了。
而且汝南王墓中珍宝甚多,他拿了也能提升修为,等他回来,必然不会再是任人宰割金丹。
这么一思索,殷玉离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
悄悄给沈庭雪房间布下了禁制之后,殷玉离便趁着黑夜,出门去置办去太仓山需要用具了。
·
殷玉离计划自然不可能一开始就直接告诉沈庭雪。
所以当沈庭雪再次醒来时候,是被一阵摇曳震荡给晃醒。
他挣扎着慢慢爬起来,却骤然发现自己居然置身于一辆马车中,身上更是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服。
可接着,沈庭雪清润面容上便显露出一丝羞辱情绪。
殷玉离居然给他穿女子衣裙?
没错,现在沈庭雪身上穿,就是一条鲛纱织成水蓝色衣裙,十分清雅素净,但分明就是女子穿款式。
若说先前沈庭雪还只觉得殷玉离这人城府极深,现在便更是觉得殷玉离简直恶劣至极!
沈庭雪气得微微颤抖,伸手就想去扯下腰带,把裙子脱下,可他刚把手放在腰带上,马车帘子就掀开了一角。
正是殷玉离,漫不经心地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
沈庭雪扯衣带动作一顿,四目相对,沈庭雪清润眸中盈起一阵怒意。
结果殷玉离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竟是还冲着沈庭雪微微一笑,便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仙尊别动气,不然一会暴露了身份,被官兵抓去盘问可就不好了。”
在沈庭雪还未开口说话前,殷玉离便已经快人快语,先用一句话堵住了沈庭雪嘴。
沈庭雪冷声:“你到底想做什么?”
殷玉离这时倒是没有撒谎了,他凝视着沈庭雪眼睛,便低声道:“去太仓山,替仙尊拿玄龙玺。”
殷玉离这句话一出口,沈庭雪果然没有再同他发火,而且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过了许久,沈庭雪道:“我不要那东西,你送我回去。”
殷玉离沉吟片刻:“可以仙尊现在状况,必然打不开护山大阵,我不放心把仙尊一个人留在那座小镇上。”
“这是我自己事。”
“可我不希望仙尊出事。”
沈庭雪:……
似乎知道跟殷玉离无法交流,沈庭雪自己便起身想去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殷玉离见状,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并没有阻止,反而低声道:“仙尊,若是没有我,你以后要从哪再找一个陈国皇族替你打开汝南王墓?”
沈庭雪拉着帘子动作僵硬了一瞬。
殷玉离不动声色地默默一笑,继续轻声哄道:“先前是我对不住仙尊,所以我想将功补过。若是拿到玄龙玺,仙尊便再也不必受那般折磨,仙尊您说呢?”
沈庭雪沉默了许久,淡淡道:“你骗我骗得还不够?”
殷玉离面色微僵,略微露出一点失算神色。
但就在他想着要如何再哄一哄沈庭雪时候,沈庭雪却忽然回头,用一种十分戒备又锐利目光看向了他。
“你怎么知道玄龙玺能治好我?”
殷玉离哑了。
而这时,沈庭雪定定看了殷玉离半晌,心头已经生出一个可怕猜测,就在他默默握紧车帘,打算无论如何也要跳车远离殷玉离时候。
殷玉离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补充道:“林仙尊要带我去太仓山,所以跟我讲过这件事。”
沈庭雪动作微顿,将信将疑。
殷玉离一边揣摩着沈庭雪表情,一边又放缓了嗓音:“我知道仙尊心善,不想留我在太上宗也不忍杀我,这才放我走。只是我走了,仙尊身体又要怎么办?”
“汝南王墓必须以陈国皇族血打开,若是我不去,就没有别人选了。太上宗是名门大宗,肯定不会去绑架皇族子弟去打开墓门,而且那墓中机关不止一道,若非皇族弟子情愿,很有可能去人也会受伤。”
“除了我,现下确实没有更好人选了。”
可殷玉离这话一出口,沈庭雪便骤然想起自己那个预知梦中林云思在汝南王墓中受到殷玉离算计,断了一臂事。
他面色愈发清冷。
殷玉离原以为自己说话十分通情达理,没想到沈庭雪会露出这幅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不由得皱了眉,神色也有些茫然。
可沈庭雪已经料定了殷玉离又是在骗他,这时见到殷玉离露出短暂失神表情,他便索性一掀车帘,猛地跳了下去!
殷玉离脸色骤变,几乎也不假思索地翻身扑了出去!
马车正在疾行当中,殷玉离挑又是上好骏马,根本来不及停下。
沈庭雪往下一跳,正好车轮和马腿都朝着他方向碾了过来,以沈庭雪修为,自然觉察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