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陈曦一直以来都把许恙当做是一个被时光强行拔高了的小朋友。

他聪明不假，但社会经验几乎为零，人际关系极为单纯,也不太听得懂稍微复杂点的藏匿着其他意思的话。

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朋友，单纯又懵懂。

比已经开始有点城府了的小大人李怡更像是一个小朋友。

对于小朋友而言,性别的区分不那么重要。

所以即使陈曦跟许恙挤得有点紧,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升起那种男女之间需要避嫌的警惕感。

她就是单纯的觉得很挤很挤非常挤。

都不愿意往副驾挪，陈曦只好自己坐副驾去了。

后座沉默良久,李怡拍拍陈曦的座椅：“姐姐,我们先去附近的商场逛逛街吧。”

陈曦回头看了她一眼，李怡勾起唇,扬眉对她笑了笑。

陈曦就差不多明白李怡为什么想先去商场了。

“行吧，”陈曦戴上墨镜，“反正我也要重新买身衣服。”

这套花里胡哨的衣服太难看了，她得换换。这个理由听着非常合情合理。

说着，陈曦冲许恙回了个头。

“许恙，”陈曦推低鼻梁上的墨镜,露出了半双眼盯向许恙,“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穿西装？你很喜欢穿西装吗？”

许恙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

没有喜不喜欢,只是许意为他准备的衣柜里只有这些。

许意自己也一样。

许恙很老实的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穿着这类型的衣服,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陈曦。

这答案陈曦也没什么意外。陈曦点头：“那等会儿你换身新的,我们又不是去商务谈判，你别穿这样。”因为许恙需要换衣服,所以到时候他也得下车。

许恙低头又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两手交握，嗯了声。

离北湖小学最近的,是kkmall。

来得太早，人家还没开店。只有商场底下的超级市场开着，要等一个半小时之后，上头的商场才到开业时间。

超级市场里人头攒动，大早上来抢折扣菜的大爷大妈，战斗力都是非常强的。

一进超市，李怡就牵起了陈曦的手。

陈曦低眉向她，她抬头望来，然后朝某个方向深深的望了一眼。

陈曦微微点了下头。

她在无声回应李怡：好。

李怡一手牵着陈曦，一手拉着吴默，走着走着，松开了陈曦的手。

陈曦也没多注意她往哪儿去了，她就拽着许恙看货架上的薯片。

“你有没有吃过薯片啊？”她问许恙。

“这个柠檬味的和青瓜味的好吃，你要不要尝点啊？”

许恙定定望着她。

陈曦继续凑头跟许恙热切推荐：“这个什么非油炸的不好吃，太硬了。你看这个……”

许恙略收敛了一下自己的音量，他声音低沉道：“陈曦，你不对劲。”

热情的陈曦一秒卡壳，然后，她抿着的唇噙出了丝笑。

她将头凑得离许恙更近了一些：“你说你感受不到情绪，我觉得你还挺可以的嘛。你看，你不是都能感觉到我不对劲了。”

许恙垂头望着她，看她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如同蝴蝶的翅膀，微微上挑的眼尾像是带上了绚烂的色彩。

陈曦轻轻的靠向他，轻轻的道：“我们现在，在想办法摆脱你的保镖。李怡小朋友不想玩的时候被这么多人跟着。”

许恙问：“你呢？”

陈曦咧开嘴绽了个无比灿烂的笑：“我其实都无所谓啦，也不是没被这么多人跟过。但被这么多人跟着，玩起来自然会有点不舒服。”

逛个超市都前呼后拥着16位保镖，拉风得不得了，怎么可能放开来撒欢？

“好。”许恙垂眸，眸子隐隐似有波澜，但极轻极浅。因为许恙一贯缺乏表情，陈曦也没认真去探寻他每一刻表情里是否都有一些微弱的变化。那微不可察的变化，最终被继续热情介绍起薯片的陈曦无意忽略。

片刻后，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李怡焦急道：“姐姐！姐姐！”

陈曦紧眉：“怎么了？”

李怡急得不得了：“吴默，吴默……刚刚有人突然冲过来，把吴默拉走了！”

“啊？！”陈曦道，“人去哪里了？”

李怡指着一侧超市出口：“那边。”

陈曦一脸焦急的对许恙说：“能让你的保镖们赶紧帮忙找吴默吗？”

许恙沉默望向陈曦，没有反应，也没有出声。

陈曦：……

陈曦超大声：“可？！以？！吗？！”

许恙又沉默了一刻，转头对领头的保镖：“先找人。”

领头的保镖听了，带了8、9个保镖往李怡指着的那处超市出口走去，陈曦半抱半压住李怡的头：“别哭别哭，姐姐带你去洗把脸。他们肯定很快就能把吴默找回来。”

走了一步，发现许恙没动，陈曦一边半压着李怡的头，一边回手拽许恙。她原本想要勾住许恙的衣袖，结果冷不妨勾住了许恙微凉的手指。

陈曦特意让自己看来了焦急又自然，因此回手拽许恙的时候没有回头。

意识到勾住的是许恙的手指后，陈曦直接将错就错，勾起抓牢，拽着许恙就走。

许恙低头，看了陈曦微暖的软软的纤长白皙的手指一眼。

他原本说点什么提醒陈曦的，然而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已经很多年，很多年不曾被人牵起手。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会经常牵起他的手。

再长大一些，能很明显的察觉出他与其他人有很明显的异常后，牵他手的人变成了许意。

再后来，他们都长大了，这种亲昵的牵手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

姚兆偶尔还会跟小的时候一样揉揉他的头，但许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牵过他的手。

许恙顺应了陈曦的牵引缓慢的向着某个方向走，然后，他看见原本被陈曦压住半张脸的李怡开始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然后，李怡反握住了陈曦的手。

李怡握紧陈曦的时候，陈曦同时拽紧了许恙，并回了头。

“跑！”陈曦道。

话音未落，三个已经走出超市另一侧出口的人，开始向着地铁站的方向狂奔。

他们三个人之前走动悠闲，保镖们都以为他们真的只是去洗手间洗洗脸。结果还没反应过来，这三个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去往地铁站的路上。

李怡先头离开的那一阵，不止是为了假装吴默被人抓走。

她还做了一些准备工作，比如让吴默拎着她们俩的书包先进了站台，这样身上没有任何背包的他们就可以走快速通道不用排队安检。

还比如，她已经为他们买好了地铁票。

kkmall的地下超市，有四通八达的出口，其中一个通往地铁5号线。

地铁线路四通八达，只要坐上地铁之前没有被追上，他们就彻底摆脱了所有的跟屁虫。

等三个人匆匆忙忙检票进站后，急追上来的保镖们被堵在了地铁进站口。

没有票，不给进。

有人飞身想要跨闸冲进来，结果被俩工作人员按住，直接做了逃票处理。

吴默一看李怡他们跑进站，赶紧转身向着站台方向跑，李怡松了陈曦的手，从吴默那里接过书包边背边跑。

奔跑的四人，最终剩下两个人仍牵着手。

陈曦抓紧许恙的同时，许恙也抓紧了陈曦。

其实这一路并不远，但许恙想起了很多很多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忆起的往事。

譬如春花，譬如秋雨，譬如夏风，譬如秋露。

他曾经也被许多人满心期望的推搡着，走进外面的世界。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们又赶紧的将他扯了回来。

不止是将他扯了回来，还将他与人群隔离。

而他，顺从的听从了他们的决定。

因为他们说，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是危险的。

因为许意也说，许恙，我们大家都想保护你。

许意既然也这么说了，许恙就觉得，那一定是对的。

他想要或者不想要的东西，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没有情绪，所有的事情在他的世界只有好或者是不好，从来没有程度的差别。

好的事情有很多，不好的事情也有很多。

因为没有程度的差别，他就有了很多很多的选择。

但在被陈曦拉着狂奔向前的时候，他似乎突然听见了掩藏在风中的声音。

那声音细碎却又清晰的响在他的耳朵里。

像被悄然撕开了一角的世界，嘈杂的背景音也像是有了一种浮动的节奏，昂扬向上，顺着风吹到了九霄之外云天之上。

在风声里，他回握住了陈曦的手。

便仿佛有什么在胸口蠢蠢欲动，像是带着芽孢的种子隐隐蓄力。

在某一秒，许恙看清了回头望向他们的李怡，小朋友扬起的脸上，弯起的眼亮闪闪的，像是水里星光的倒影。轻风吹皱水面，水面微澜，倒影轻晃。

这一秒，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视线爬进他的心里，然后咔一声，龟裂了某种难以化解的坚固力量。

许恙觉得，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笑。

在室内涌动的风里，他看见了郎朗朝日般的笑。

陈曦一行人的运气很好，一下站台就有一辆地铁到站。

等他们坐的那趟地铁关门缓动离站时，许家的那帮保镖才追了下来。

陈曦偏头，笑容灿烂的向他们摆摆手，跟尽忠职守的黑衣人们说。

然后，陈曦赶紧提醒身边几位：“有手机的赶紧关机！”

四个人里只有吴默没有手机，但她有小天才智能表。吴默赶紧把小天才给关了。

李怡问：“我手机就我妈妈知道，我应该不用关吧。”

陈曦指指许恙：“他哥是我老板，是你妈的大大大boss，你说你要不要关？”

李怡的脸突然有点垮：“哈？我们今天玩这么大吗？我妈会不会被炒鱿鱼？”

陈曦安慰她：“不会不会，这事情在我，你妈是不知情的，要倒霉也是我倒霉。”

李怡舒了口气：“只有你倒霉就好。”

陈曦：……

陈曦对李怡说：“你不要这样，我这不是想着带你们出来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