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目看自己指尖,仿佛千年前,那将军带着满背箭镞陷入他怀里的猩红还在这手里,比当时自己身上的伤更辛更烈。那是除了幼年断腿后,平生第二次领略的彻骨剧痛。
只是或许时间已久远,或者对痛感不如年少时敏锐,此时他竟觉得——他其实经得住。
他仰首看这五衰的天人,近距离的死亡永远如此苍凉与震撼,世间生灵皆如此,所憎之人亦如此。
千年光阴,原来凛冽又柔和。
他忽然想和过去,和岁月和解。不仅是对将死之人所存的善念,还有内心深处奇特的共情——怜悯哑巴和青蛇的离身,怜悯自己和第七世者的离心。爱也别离,憎也别离,劫数者的轨迹惊人地重叠。
他拢了手,慢慢地站起来,和哑巴面对面,在对方希冀的目光里,沉沉点过了头:“我接受了。”
那一瞬间,天人和狐妖都感到了豁然释开重负。束缚在周身的无形枷锁落地无声,凡人的愧念,妖怪的……功德。
一人羽化在即,一妖飞升将及。
姚景休身形踉跄些许,最后再看了郭春山,潦草书写:珍重,有惑寻求小叔与蓬莱。
郭春山泣不成声:“我知道,我知道了……爹你、你有什么想对娘说的?”
站立在那里的姚景休垂下了手,艰涩地张开嘴,费力地一字一字做唇形。
袖里青蛟探出小小的脑袋,自家崽子分辨不出哑巴的哑语,她一眼看明了。
“愿你,无拘无束。”
长风忽然灌进堂中,那哑巴的身躯化成了千万点碎裂的光芒,由着长风带向天地世间,化为甘霖,化为和风,汇聚入天地灵脉,泽被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