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师倒是淡定,直接点头招呼:“那就把实验室都开放吧,还有礼堂和空教室,都先拿来用。”
反正放暑假了,学校空着也是空着。
校长听说这件事,也就点点头,然后询问陈立恒的意思:“那他们在食堂吃饭还是自己出去吃?”
电视机小组的同学无所谓呀,他们都是向阳公社的人。不管回家吃,还是背粮食到食堂吃,都随他们的便。
这些从外公社来的同学,估计还是食堂一条路了。
“吃食堂吧,粮食我们负责。”
饶是学校以包容的姿态打开了大门,但因为制作电视机的原料有限,为了不浪费劳动力,田蓝还是带着一帮同学回赵家沟,让他们在糖坊和酒坊干活。
拖拉机突突往前跑,前后三辆车,将五六十位同学都带进了村里。
大家伙儿还没下车呢,看到田里的场景就惊呆了。
说好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呢?为什么他们只看到机器在田里跑来跑去?
没有老黄牛拖着犁,也没有人挥舞着手上的镰刀,甚至翻耕过的土地,也没人点玉米。
因为他们有拖拉机犁地,因为他们有收割机收小麦,因为他们有播种机直接点玉米粒,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弯腰。
唯一需要大家蹲在地上干的活就是扦插山芋苗了。
这是从山芋秧上剪下的枝再插进土里重新生根定植,这种山芋成熟后要经过霜打,有个糖化过程,所以口感更加松软香甜,可以直接吃,连磨粉都不必。
但这点活比起抢收麦子,抢种玉米,又显得轻松惬意了不少。毕竟总共就那么多地,大部分活计已经让机器完成了,剩下的活自然就少了许多。
好几个学生都表达自己的羡慕之情:“你们向阳公社可真厉害,一下子就起来了。”
自从他们知道可以过来干活开始,这些学生也私底下讨论过向阳公社。
明明以前大家都一样,老大别笑老二,个个穷的叮当响,而且因为向阳公社的山地更多,浇灌不便,他家还分外穷些。
没想到还不到一年时间,人家就已经大变样,搞得好像宣传画上一样。电线架起来了,机器下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下一步缺的就是盖楼房了吧。
想想都不敢相信,乡下居然也能起小楼房吗?现在县城里的楼房都不多,他们考试的高中也是一排平房。
田蓝笑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赶紧下去吧,我们得抓紧时间干活。”
这一回,他们不仅仅要用玉米芯熬糖,还得做山芋糖。
山芋这玩意儿因为产量高,而且对土壤的要求低,属于农村的保命粮,但大家伙儿都不爱吃。
甚至有的人家实在是处理不了这些山芋,索性喂猪或者当柴火烧。
后者之所以如此奢侈,是因为农村经常要用秸秆沤肥料,分到每家每户的柴火太少,加上山芋这玩意儿胀气,猪吃多了肚子也不舒服,所以就有人拿陈山芋烧火了。
田蓝还是偶然间发现的这事,当时就心痛的无法呼吸。
开什么玩笑啊?山芋浑身是宝,即便吃腻了,也可以酿酒制糖,下脚料还能喂猪,怎么着都不应该做烧火柴呀。
这回她把大家弄过来,就是要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用山芋熬糖。
山芋的基本成分就是淀粉,出糖量自然高。而且山芋糖吃在嘴里有种特有的香甜味,软软的,蛮好吃的。
熬好的山芋糖在锅中翻炒,加上炒熟的花生碎和胡麻籽,搅拌均匀,然后两个人交互用力,将柔软黏腻的糖拉均匀,再放在玉米面上,切成一段段的,就做成了麻糖。
最近夏忙,赵家沟大队的人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近来订单极多,夏天水果上市了,食品厂和酒厂都急着要更多的糖来处理水果。而先前公社其他大队过来学习的年轻人们又已经学成归家,一时间,让他们少了好多劳动力。
现在兰花花找了一堆高中毕业生过来给大家帮忙,赵家沟大队的社员都懒得再提防有人偷学他们的技术了,赶紧先把人拉去干活。
什么?你不会?那有什么关系呀?都是干着干着就会了。实践才是最好的老师。
于是一帮学生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呢,就稀里糊涂地被赶鸭子上架了。
田蓝还在后面喊:“好好学习呀,起码把上大学的路费给挣出来。”
虽然现在上大学不需要学费,而且每个月都给你发生活补贴。但你出门总要置办行李吧,你得买车票吧?什么都没有,到时候你怎么去大学报到?
刚高考完的年轻人们都欢欣鼓舞,感觉这话兆头好。
社员们却哈哈大笑,相当恶趣味地调侃她们:“上不成大学钱也浪费不掉,正好回去娶媳妇,搞不成大登科,那就小登科。”
大姑娘小伙子们都面红耳赤,赶紧埋头跑开了。
田蓝喊吴秀芳:“你帮我多看着点他们啊,我这边顾不上。”
经过一个多月的劳动调整,吴秀芳现在的心态已经彻底平和下来。即便面对刚刚考完的学生,她心中也没多少涩然的情绪。
因为她顾不上啊。
她恨不得一天能有48个小时,留下8小时睡觉,剩下的20个小时在养猪场工作,还有20小时就待在电视机前好好学习。
她需要学的知识实在太多了。
她现在后悔的不是当年下乡,而是下乡后放弃了学习。整整10年啊,那么漫长的时光都被她浪费掉了。如果她用来学习这些课程的话,她现在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兽医。
看她懊恼叹息,田蓝实事求是:“以前咱们也没这条件啊,上哪找电视大学去?”
吴秀芳还是后悔:“就是没电视,也应该好好看书的。浪费了10年,我得花20年甚至30年的时间才能赶上。”
田蓝笑了:“那即便好一生去追赶也没什么不好啊,朝闻道夕死,足矣。只要不停地往前跑,落后的终究能赶上。”
就好像这个国家,终有一天,她能够站在世界的前列。
吴秀芳还要忙着去照看小猪,没空再跟她巴拉巴拉。
田蓝也不好再打扰人家积极上进,只好和人挥手道别。
她看着这姑娘急急忙忙的身影,碰上放学的来娣,又和对方有说有笑地往养猪场去。这个画面,可真美好。
夏天,果然是丰收又播撒希望的季节。
她转过身,准备回公社时,瞧见了开着拖拉机下田的胡长荣。
现在他已经是生产队的拖拉机手,还在自学电工技术,争取能够将全大队的电工活支撑起来。省得电路出问题时,大家还要跑老远去公社喊电工下来。
看到田蓝,胡长荣停下了拖拉机,笑着问她:“兰花花,你考得怎么样啊?昨天市里的记者过来采访我们,我陪他喝酒来着。结果他喝醉了,哭得特别伤心。说你也走了的话,他后面不知道树谁当典型。谁跟你比起来,都差了一截。”
田蓝笑道:“哪有那么夸张?生活从来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你跟他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闪光点得靠他自己发掘。你不就是个很好的典型吗?扎根农村搞建设,多好的标兵啊。”
胡长荣苦笑:“你就别埋汰我了,我又没干啥,什么都是跟在你们屁股后面,还干不好。”
田蓝正色道:“可这是你建设的地方呀,他会变成什么模样,你的双手都经历过,你比我们都强。”
不管他们现在做哪些事,等到9月开学,留守在这里的人就只剩下胡长荣了。
这个从南方大城市来的知青,终究选择留下,而不是离开。
胡长荣一直摇头:“我这也是没办法。但凡真能选择,我愿意这样吗?”
田蓝认真道:“但这也是你的选择呀。人生所有的选择都是基于现实情况做出的判断,谁也不可能真的随心所欲。立足当下,干好眼前的事,就已经很好了。”
前面有社员催促胡长荣:“老胡你动作快点,咱们今天赶紧干完。”
在本地农村,“老”是对人的尊称,不代表年纪真的很大。像他们这些知青,下乡之后,社员们为了表达对他们的尊重,就会在姓氏的前面加个老字。
当然,叫着叫着,也就慢慢地真老了。
胡长荣答应了一声,赶紧又跳上拖拉机,现在大家都忙得很呢,她可不敢耽误事情。
田蓝笑着走上大路,才猛然想起来一件事,她没自行车啊。难不成让她靠两条腿走回公社,那实在有点残酷。
路上碰到大队会计,对方听说他要去公社,直接大方表示:“骑我家的车吧,反正现在也空着。”
田蓝惊讶不已:“叔,你啥时候买的车呀?怎么没听你们说呀?”
大队会计难掩得意:“不止我家,咱们大队买车的人可多了。前面刚好换了一批工业票,大家手上又有点余钱。想来想去还是有辆车方便,我就托酒场的人帮忙找门路,还真买到了一批自行车。”
田蓝挑眉毛,到底没问他们怎么换来的工业票。
猫有猫路鼠有鼠路呗。
再等几年,这些票证都取消了,自行车厂也只愁车子会卖不出去。
她笑着道恭喜:“那真好啊,以后办事都方便。”
然而大队会计的目光放得极远,已经不满足于简单的自行车了:“我这回去市里开会,瞧见有人骑摩托车了。哎呦,那叫一个快,油门一轰,车子呼呼往前跑,比那4个轮子的小轿车还快!”
他真是开眼界了,也有了奋斗的目标。自行车算什么呀,将来他要开上摩托车,用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叫风驰电掣。
田蓝看他双眼放光的模样,点点头道:“那我等着啊,叔,到时候我们看你骑摩托车。”
大队书记哈哈大笑,满怀壮志雄心:“人家库尔班大叔骑着毛驴去北京看望毛主席。我是赶不上了。将来我骑着摩托车,去北京看你们上大学。”
田蓝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感觉这事儿有点悬。她还不知道现在私人能不能买摩托车呢。
不过好像也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以村集体的名义买嘛。
现在指望不上摩托车,她只能蹬着自行车回公社。
瞧见秀秀时,她还想跟对方调侃两句大队会计规划的辉煌蓝图,结果秀秀先跳上了自行车后座,催促她:“走走走,我们赶紧去村里。”
田蓝奇怪:“怎么啦?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