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柔寡断?”蔺相如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思考他是不是真的老了,就连看人也不似从前那般精准了,在他的记忆里,太子偃虽然看他们不怎么顺眼,却不应是如此咄咄逼人毫无敬意的模样,“你管先王的赦令,对老臣旧臣的重用,对老夫和廉颇将军的尊敬,对赵国百姓的宽容——叫做优柔寡断?”
“难道不是么?”赵王偃于廉颇针锋相对,“廉颇致长平一败后,但凡他有些担当,就该以死谢罪,告慰那些因他而死的赵国将士们。而不是厚颜无耻的苟活于世,甚至还有脸面继续担当将领,在我赵国调兵遣将?”
说着说着,赵王便越发的理直气壮了起来,他腰板挺直的与蔺相如对视:“当年若不是蔺相全力举荐,我赵国也不至于用错人,以致长平如此大败,以致先王成为了赵国的罪人,致死都无法释怀——若不是先王过于敬重你们这些老臣。”
他言语中对先王有几分看中暂且不提,对于蔺相如这些老臣的恶意却是满满毫不掩饰的。看着眉宇中满是戾气,似乎打定主意要从他这里夺权的年轻赵王,蔺相如只觉得当年先王立太子时,选择保身中立的自己实在是愚蠢:“王上将长平一败,尽数归罪与廉颇与老臣?”
气到极致,蔺相如的语气反而越发的平静了。
“难道不是么,”赵王似乎并未意识到廉颇平静之下的暗流,“整整三年,整整三年的徒劳无功,空吃我赵国后备,到了最后便是王公贵族也得勒紧裤腰带供给前线。明明本不需如此的战争,偏是你与廉颇如此固执,甚至在廉颇被替赵括替换而下后对前线供给撒手不管,才导致了后期我赵国后备空虚军备不足前线疲惫,被那屠夫钻了空子。”
蔺相如看着赵王偃,看着这个被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视线陌生如初见:“这便是大王为何断掉了北线后需,甚至逼走赵国老将的因由么?”他似乎提及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仅仅只是因为王上认为,当年是老夫因为对先王不满而对前线撒手不管,与廉颇一起害死了那些好儿郎们?”
“他廉颇算什么老将,”赵王偃的表情陡然狰狞起来,“他廉颇算什么东西,他害死了我赵国四十万儿郎,竟还有脸面继续调兵遣将苟活于世,就好像那些枉死的冤魂,那些埋骨他乡的男儿们不曾存在一般!他竟然还有脸面活着,甚至担任我赵国的将领,还厚颜无耻的说什么保家卫国终老战场?!”
“他哪里来的脸面终老战场,他哪里来的脸面再登站上甚至想要以侯爵之位葬于这片土地!”在蔺相如看着赵王,看着他怒目冲关,看着在提及十几年前旧事时,这位自见面开始就言笑晏晏的青年暴起怒斥:“他廉颇算什么老将!”
房间中情景翻转,震怒的从蔺相如变为了赵偃,而平静且把控大局的从赵偃变为了蔺相如:“孤不过是让他回邯郸,他若是心中无愧心中无鬼,自然会听从王令回到邯郸,是他做贼心虚叛国离开的,这是他的选择!”
“若是他不离开,”蔺相如置于桌下的手掌攥的青白,“大王又要如何处置他呢?是令他闭门反省用不得带兵?是罪己诏昭告天下,以慰大王心中的那些因他而死的赵国儿郎?亦或者是齐驱并驾双管齐下。”
“难道他不该么?”赵偃怒斥道,“那是我赵国铮铮铁骨的四十万好儿郎啊!那是四十万还有人等着他们回家的赵国儿郎们啊!”
“一如大王革了在下的相位,夺了在下的权柄,甚至昭告天下蔺相如年老病重不能再理世事,需闭门静养。等过些时日风波过去,大家都将我们这些旧臣老将遗忘以后,寻个机会恩赐老臣病死榻上,给大王机会来一场风光大葬,以显大王广阔心胸吸引贤士的机会?”蔺相如对赵偃的话置之不理。
他固执的看着赵偃,紧攥的手掌慢慢松开,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看着隐约泛着青紫的印子:“王上的心机,比以前大有进步了。”作为一个为赵国谋划大半生的谋士,他并不因赵偃这点儿算计而动怒,有强秦在前,若是赵偃没些本事他才会感到愤怒。
他所不满的,是赵偃置廉颇如儿戏的态度:“于大王来看,”蔺相如深吸了一口气,“赢了蔺相如和廉颇以报当年之仇,比那些边关的将士们的性命更为重要么?”视线哀恸,“为了区区两条贱命,就可以将边关数万将士的性命于不顾么?”
“孤也说了。”将心中的愤怒嘶吼出声后,赵偃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明明他是这一场谋划中的胜利者,他应该是从容不迫且沉稳冷静的,而不是如刚才那般被区区几句话激的失去了理智:“那些蛮夷不敢来犯。”